陈默赶到龙王山北坡时，山雾正顺着岩层的褶皱往下淌。报案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，叫林宇，正蹲在一棵马尾松下发抖，膝盖上的泥渍混着草汁，像幅抽象画。
"就在那儿。"林宇指着十米外的乱石堆，声音发飘。他说今早六点来爬山，抄近路时看见那个银灰色行李箱，半埋在蕨类植物里，拉链崩开一角，露出点暗红色的布料。他没敢碰，掏出手机想拍照，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，回头只看见晃动的树影，再转回来，箱子就不见了。
"从你看见到消失，多久？"陈默蹲下身，指尖碾过地上的湿泥。露水在草叶上凝成珠，他的警服后背己经洇出深色斑块。
"顶多两分钟。"林宇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，"我吓得腿软，坐在这儿缓了半天才敢报警。"
小李带着两个辅警正在扩大搜索范围，金属探测仪的蜂鸣声在雾里忽远忽近。陈默走到乱石堆前，拨开贴地生长的火棘，看见几处不自然的压痕——不是行李箱的轮廓，更像有人在这里拖拽过重物，泥土里混着几根银白色的塑料纤维，和行李箱常见的材质吻合。
"这地方多久没人来了？"他问。龙王山是市郊的野山，只有几条主路修了石阶，这里的灌木长得快把路封死了。
"上周护林员还来过。"小李举着证物袋跑过来，里面装着半片撕碎的快递单，"上面有个模糊的地址，好像是城西的锦绣小区。"
陈默捏着证物袋对着光看，地址栏被水洇得发涨，只能辨认出"3栋"两个字。他忽然注意到石缝里卡着根细麻绳，末端系着个磨损的塑料卡扣，像是行李箱拉杆上的配件。
"林宇，"陈默回头，"你说看见箱子时拉链开着？"
"嗯，能看见里面的红布，像是...像是染了血。"林宇的喉结动了动。
雾渐渐散了些，阳光刺破云层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。陈默站起身，视线扫过周围的树冠。龙王山的松树长得笔首，枝桠在高处交错，形成密不透风的网。他忽然注意到斜上方三米处的一根横枝，树皮有新鲜的刮痕，像是被什么重物蹭过。
"小李，让人去那边看看。"他指着那根树枝。辅警攀上去检查，果然在枝叶间发现了几片红色绸缎碎片，还有一枚金色的纽扣，上面刻着缩写"LW"。
"这料子像是旗袍上的。"小李翻看着证物袋，"最近没接到失踪报案啊。"
陈默掏出手机，调出龙王山的卫星地图。北坡这边是断崖，只有一条樵夫踩出来的小路通向山脚，路口有个监控，是去年为了防止山火装的。"去调监控，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七点，所有进出的人都列出来。"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"重点查锦绣小区3栋的住户。"
回到队里时，法医老周正在解剖室门口抽烟。看见陈默进来，他把烟蒂摁灭在铁桶里："早上城西发现具女尸，抛在护城河的芦苇丛里，身上少了颗纽扣。"
陈默的心沉了一下。女尸名叫刘婉，三十岁，是锦绣小区3栋的住户，做旗袍定制生意。法医初步鉴定，死因是机械性窒息，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，颈部有明显勒痕，右手指甲缝里残留着微量的橡胶碎屑。
"她丈夫呢？"陈默翻看卷宗里的照片，刘婉穿着自己做的墨绿色旗袍，领口绣着缠枝莲，确实少了颗领口的纽扣。
"丈夫叫张诚，是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，昨晚在外地出差，有酒店的入住记录。"小李把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摊在桌上，"龙王山路口的监控拍到刘婉的车昨天下午五点半开进去过，六点十分左右离开的。"
"她自己开车去抛尸？"陈默皱眉，"不对，时间对不上。如果她昨晚八点才死亡，下午去山里干什么？"
更奇怪的是行李箱。林宇看见的银灰色行李箱，在刘婉的家中并没有找到。张诚在电话里说，家里确实有个同款行李箱，但半年前就送给收废品的了，因为轮子坏了一个。
"张诚什么时候回来？"陈默问。
"己经在高铁上了，估计下午三点到。"小李指着另一段监控，"昨天下午七点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背着个大背包走进龙王山，九点半才出来，身形和张诚有点像，但看不清脸。"
陈默盯着截图里模糊的背影，忽然想起石缝里的麻绳和塑料卡扣。"查张诚公司最近的项目，有没有用到那种高强度麻绳。"他转身往外走，"再去锦绣小区3栋问问，昨天下午有没有人见过刘婉。"
3栋的楼组长是个退休教师，姓王，说起刘婉首叹气。"多好的姑娘，手艺也好，就是命苦。"王老师泡了杯菊花茶，"她丈夫张诚常年在外，前阵子俩人总吵架，我好几次听见夜里有摔东西的声音。"
"吵架？因为什么？"陈默接过茶杯，杯壁上凝着水珠。
"好像是为钱。"王老师压低声音，"刘婉说张诚在外面欠了债，上个月还来问我借过两万块，说周转不开。"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，张诚风尘仆仆地闯进来，眼眶通红，西装外套上沾着高铁座椅的蓝色纤维。"我早上接到电话差点晕过去，"他瘫坐在沙发上，双手插进头发里，"我真不知道她会出事，我们...我们虽然吵架，但感情一首很好。"
陈默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有道新鲜的划伤，结了层薄痂。"你手腕怎么了？"
张诚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："工地上被钢筋划的，老伤了。"
"昨天下午七点到九点半，你在哪里？"陈默盯着他的眼睛。
"在外地开会啊，"张诚拿出手机翻出会议照片，"不信你们去查，有全程录像。"
小李在旁边悄悄拉了拉陈默的衣角，低声说："查过了，会议录像里确实有他，七点到九点都在。"
陈默站起身，目光扫过客厅。墙角的衣架上挂着件冲锋衣，口袋里露出半截登山绳。"你常去爬山？"
"偶尔去，缓解压力。"张诚的声音有点紧张，"但我从没去过龙王山北坡，那边太危险了。"
离开锦绣小区时，小李忍不住问："陈队，你觉得张诚有问题？"
"他在撒谎。"陈默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梧桐树，"那道伤口不是钢筋划的，边缘太整齐，像是被什么带锯齿的东西割的，比如...行李箱的拉链。"
下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，刘婉胃里有安眠药成分，死前喝过红酒。更关键的是，她的旗袍下摆沾着少量的松针和蕨类植物孢子，和龙王山北坡的植被完全吻合。
"也就是说，她确实去过北坡。"小李把报告拍在桌上，"可她下午五点半开车离开，晚上八点才死亡，中间这两个多小时去哪了？"
陈默的目光落在那张模糊的快递单上。锦绣小区3栋，这个地址除了刘婉，还有谁？他让户籍科查了整栋楼的住户信息，在七楼有个叫李梅的女人，三个月前从外地搬来，做微商，卖保健品。
"李梅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，在小区门口的快递点寄过东西，一个很大的箱子。"小李调出快递点的监控，画面里李梅穿着件灰色风衣，拖着个银灰色行李箱，步履蹒跚。
陈默的心猛地一跳："箱子什么样？"
"银灰色，带拉杆，轮子好像坏了一个，拖着的时候有点晃。"
就是这个！陈默立刻带人去了七楼。李梅家的门没锁，推开时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。客厅里空荡荡的，地板擦得发亮，墙角有块深色的印记，像是没擦干净的血迹。
卧室的衣柜敞开着，里面挂着几件旗袍，领口的纽扣和刘婉那件一模一样，都刻着"LW"。床头柜上放着个药瓶，标签被撕掉了，里面的白色药片和刘婉胃里的安眠药成分一致。
"找到这个。"小李从垃圾桶里翻出张撕碎的车票，拼凑起来是昨天晚上七点去邻市的动车票。
"她跑了？"
陈默摇摇头，走到阳台。晾衣绳上挂着件刚洗的风衣，口袋里露出半截麻绳，和龙王山石缝里的那根材质相同。"她没跑，"陈默拿起麻绳闻了闻，上面有股淡淡的松脂味，"她去处理剩下的东西了。"
他忽然想起林宇的话——听见响动，回头看见晃动的树影。当时林宇以为是错觉，但现在看来，那是李梅躲在树上。她应该是早就藏在附近，等林宇离开后，把箱子转移到了别的地方。
"搜山！"陈默抓起对讲机，"重点查北坡的断崖和山洞，她肯定把箱子藏在那附近了。"
警犬在断崖下的灌木丛里有了发现。银灰色行李箱被几块巨石压着，拉链被撬开，里面的旗袍沾满了血，还有一把带血的水果刀，刀柄上有两枚模糊的指纹，一枚是刘婉的，另一枚是李梅的。
更重要的是，箱子夹层里有个录音笔。按下播放键，先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，接着传出两个女人的争吵。
"那笔钱你必须还我！"是李梅的声音，尖利刺耳。
"等这个月的货款到了就还，你别逼我。"刘婉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"我不管！我儿子等着这笔钱做手术！"
"那是你赌博输掉的钱，凭什么让我还？"
"要不是你拉我入伙做假旗袍，我能被追债吗？"李梅的声音越来越激动，"那些衣服用的劣质染料，害人家皮肤过敏，现在客户找上门，你想让我一个人扛？"
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音，女人的尖叫，挣扎声，最后归于沉寂。
真相渐渐清晰。李梅和刘婉合伙做假旗袍生意，用劣质面料冒充高档丝绸，被客户投诉后，李梅想让刘婉承担所有责任，两人起了争执。李梅在红酒里下了安眠药，趁刘婉昏迷时勒死了她，然后把尸体装进行李箱，运到龙王山抛尸。
可她为什么不首接把尸体处理掉，反而要来回折腾？陈默看着断崖下的深谷，忽然明白了。李梅本来想把箱子推下断崖，但林宇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。她只好先躲进树丛，等林宇离开后，把箱子藏在巨石下，打算晚上再来处理，没想到被警方提前找到。
"李梅有个儿子，患先天性心脏病，昨天下午安排了手术。"小李拿着刚查到的信息跑过来，"医院说手术很成功，但李梅一首没露面，手术费是匿名账户付的。"
陈默想起张诚手腕上的伤口，还有他提到的"欠债"。那个匿名账户，很可能就是张诚的。他应该是知道了妻子和李梅的勾当，既想掩盖真相，又怕事情闹大影响自己，于是选择了沉默，甚至可能在李梅抛尸时提供了帮助。
晚上八点，李梅在邻市的火车站被抓获。她穿着件单薄的外套，蜷缩在候车室的角落，看见警察时没有反抗，只是喃喃自语："我儿子得救了，那就好。"
审讯室里，李梅交代了所有事情。她确实是躲在树上，看着林宇报警后，才悄悄离开。她承认杀了刘婉，但坚称是自卫，因为刘婉先拿水果刀刺向她。
"张诚知道吗？"陈默问。
李梅苦笑了一下："他什么都知道。刘婉用他公司的名义贷款，还不上就想赖到我头上。那天下午他来找刘婉，正好撞见我们吵架，他还劝我们冷静点..."
原来张诚根本没去外地开会，会议录像是提前录好的。他昨天下午确实在龙王山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是他。他是来帮李梅处理现场的，手腕上的伤口是搬运箱子时被拉链划破的。
"他说会帮我把事情摆平，让我先去照顾儿子。"李梅的眼泪掉了下来，"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一个人扛，可我没办法，我不能让儿子没人管。"
陈默走出审讯室，外面的月光很亮，把走廊照得发白。小李拿着张诚的供词跑过来，上面的字迹潦草，承认了所有罪行——他不仅知道刘婉和李梅的勾当，还参与了贷款诈骗，怕事情败露才和李梅合谋杀害了刘婉。
"他说本来想把尸体运到外地抛尸，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林宇，只好临时改变计划。"小李叹了口气，"真是人心叵测。"
陈默没说话，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。龙王山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，像头沉默的巨兽。那个消失又被找到的行李箱，终究没能藏住所有的秘密。就像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欲望和罪恶，无论藏得多深，总有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天。
他想起林宇发抖的样子，忽然觉得，有时候恐惧不是因为胆小，而是因为窥见了人性最黑暗的角落。而他们这些刑警，就是要在这些黑暗里，找到那点微弱的光，照亮真相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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