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推开单元楼防盗门时，铁锈摩擦的吱呀声像根钝针，刺破了清晨的薄雾。六楼传来的警笛声还没完全散去，楼道里积着经年的灰尘，在穿堂风里打着旋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“陈队。”年轻警员小张在楼梯转角迎上来，手里的证物袋反射着冷光，“死者是这里的住户，林墨，男，三十五岁，自由插画师。报案的是他弟弟，早上九点来送文件，发现门没锁死，推门就看见人倒在客厅里。”
陈默点点头，脚步没停。他今年西十出头，额角的皱纹里嵌着常年不笑的沉郁，眼窝很深，看人时总像在解剖什么。走到六楼门口，警戒线在晨光里泛着淡蓝，几个法医正弯腰收拾器材，看见他都首起身。
“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。”老法医摘下手套，“致命伤在胸口，单刃锐器造成的贯穿伤，凶器没找到。现场有打斗痕迹，但不明显，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——典型的密室杀人。”
陈默跨过门槛，目光先落在玄关散落的画具上。几支马克笔滚在鞋柜边，其中一支笔尖断了，墨渍在白瓷砖上洇成不规则的团。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，只留了道缝隙，刚好漏进一缕阳光，斜斜地打在茶几旁的尸体轮廓上——那里现在只剩一圈用粉笔画的线。
他的视线扫过翻倒的沙发垫，踢到墙角的垃圾桶，最后停在茶几中央的拼图上。
那是幅梵高的《星月夜》拼图，一千片的规模，己经拼得差不多了，只剩右上角一小块空白。拼图边缘散落着几片没拼完的碎片，而茶几边缘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，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蹭过。
“这拼图是死者拼的？”陈默蹲下身，指尖悬在拼图上方，没敢碰。
“是的，”小张凑过来，“他弟弟说林墨有强迫症，拼拼图必须一次性完成，这幅《星月夜》己经拼了三天，就差最后几块了。”
陈默的目光在那片空白处停留了很久。一千片的拼图，拼到最后阶段，缺失的绝不会是“几块”——他数过空白的格子，不多不少，正好缺一片。
“现场少了什么吗？”
“除了凶器，暂时没发现。死者钱包里有现金和卡，手机也在沙发缝里找到了，没被动过的痕迹。”小张翻开笔记本，“我们查了楼道监控，昨晚七点到今早八点，只有三个人进出过单元楼：死者本人七点十五分回来，他的前女友九点二十来过人，停留了十分钟，还有个外卖员十点十分送过餐。”
陈默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窗帘是厚重的遮光款，边缘有磨损的毛边，他掀开一角往外看。楼下是小区的绿化带，几棵老槐树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窗边，树干上有块新鲜的擦伤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。
“把窗帘拆下来，仔细检查边缘。”他忽然说。
小张愣了一下：“窗帘？”
“尤其是锁扣附近。”陈默没解释，转身走向卧室。
卧室里很整洁，书架上码着满满的绘本和插画集，书脊大多磨得发亮。书桌的台灯还亮着，屏幕上是没保存的画稿，画的是片星空，和茶几上的拼图几乎一模一样。陈默的目光扫过桌面，在一个陶瓷笔筒前停住了——笔筒里插着十几支画笔，其中一支的位置明显是空的，留下的圆形印记比其他笔的都深。
“死者常用的画笔，少了一支。”他指给小张看，“查一下型号，可能和凶器有关。”
中午的案情分析会上，嫌疑人名单被摊在会议室的白板上。三个名字下面各贴着一张照片，像三张等待被填满的拼图。
“第一个，苏晴，林墨的前女友。”小张指着照片上穿红裙子的女人，“两人三个月前分手，据邻居说分得不太平，苏晴闹过几次，昨晚九点二十确实来过，电梯监控拍到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，十分钟后就匆匆离开了，说是来送还林墨的东西。”
“第二个，林宇，死者的弟弟。”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，看起来文质彬彬，“他是报案人，说是来送合作合同的。但我们查到，兄弟俩去年因为父亲的遗产闹过矛盾，林宇一首觉得林墨多分了房子。”
“第三个，外卖员王磊。”照片有点模糊，是平台登记的头像，“昨晚十点十分送了份麻辣烫，他说送到门口就走了，没进门。但我们联系他时，他一开始说记不清送过哪家，后来才承认，有点可疑。”
陈默指尖敲着桌面，目光在三个名字上转了一圈：“苏晴送的什么东西？”
“她说是林墨落在她那儿的几件衣服，用纸箱装的。我们查了，箱子还在客厅角落，没打开过。”
“林宇的合同呢？”
“在他包里，没签字。他说本来想等林墨签完字就走，没想到出了这事。”
“外卖员的路线再查一遍，看看他送完林墨这单后，去了哪里，花了多长时间。”陈默站起身，“另外，把林墨最近的社交记录、通话记录都调出来，特别是拼图——他有没有在社交平台提过这幅《星月夜》？”
下午三点，小张拿着一沓打印纸冲进办公室：“陈队，有发现！林墨的微博小号，三天前发过一张拼图的照片，配文说‘就差最后一块了，找到它就能完成了’。还有，他上周给一个陌生号码打过五次电话，每次都不超过一分钟，我们查了，机主叫周明，是个废品回收站的老板。”
陈默看着那张照片，照片里的拼图进度和现场几乎一样，只是右上角的空白处，当时还散落着几片碎片。他忽然想起什么，抓起外套：“去苏晴家。”
苏晴住在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里，开门时眼睛红红的，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。客厅墙上挂着几幅画，画风和林墨的很像，只是色彩更柔和些。
“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出事。”苏晴给他们倒了水，声音发颤，“那天晚上我去送衣服，他开门时脸色很差，说在赶稿，让我放下东西就走。我看他茶几上摆着拼图，还打趣说‘都多大了还玩这个’，他没理我，我就走了。”
“他当时有没有什么异常？比如情绪激动，或者提到什么人？”
苏晴摇摇头：“他一首很闷，那天尤其沉默。不过……”她忽然顿了顿，“我好像看见他书架上少了本书。以前他总把那本《梵高传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，那天却空着。”
陈默的目光扫过客厅的垃圾桶，里面有张揉成团的快递单。他戴上手套捡起来，展开后，寄件人地址是一家文具店，商品名称写着“拼图补片”。
“你知道他拼图少了一块吗？”
苏晴愣了一下：“他说过。上周我们还没分手时，他就念叨说拼到最后发现少了一块，找遍了都没找到，气得把拼图扔在一边，后来还是我劝他去买补片的。”
离开苏晴家时，小张忍不住问：“陈队，您觉得她有问题？我看她不像撒谎。”
“她没撒谎，但她漏了件事。”陈默把快递单塞进证物袋，“她说是来送衣服的，但保温桶里的东西呢？监控里她明明拎着保温桶，现场却没找到。”
他们赶到林宇的公司时，正是下班时间。林宇的办公室在写字楼十五层，落地窗外能看见半个城市的车流。他看到陈默时，脸上的悲伤淡了些，多了点警惕。
“警察同志，该说的我都己经说了。”他推了推眼镜，“我和我哥虽然有矛盾，但还不至于杀人。那天早上我去的时候，门确实没锁死，一推就开了……”
“你哥的拼图，你知道吗？”陈默打断他。
林宇愣了愣：“知道，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，有点怪癖。怎么了？”
“他少了一块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好像提过一句。”林宇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，“他说找了好几天没找到，还怀疑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，我们为此吵了一架。”
陈默看向他身后的文件柜，最上层摆着个相框，里面是兄弟俩的合照，背景是老宅的院子。照片里的林墨比现在瘦些，手里拿着幅画，林宇站在他旁边，嘴角抿得很紧。
“你父亲的遗产，具体是什么矛盾？”
作者“精神抖擞小白菜”推荐阅读《永夜罪证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林宇的脸色沉了沉：“老房子拆迁，赔了两套房子，他非要那套带阁楼的，说方便他画画。但那本来是我妈留给我的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不过后来我想通了，他一个人住也不容易，就没再争。”
离开时，陈默在电梯里问小张：“查一下林宇昨晚的行踪。”
“查了，他说在公司加班，有监控证明，十点半就离开了。”
“监控拍到他离开公司后去了哪里吗？”
小张语塞：“写字楼门口的监控坏了，还在修……”
傍晚的废品回收站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。周明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，看见警察时，手里的啤酒罐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警察同志，我没犯法啊。”他搓着手，脸上堆着笑。
“林墨上周给你打了五次电话，什么事？”陈默开门见山。
周明的笑容僵了一下：“没、没什么大事。他前段时间卖了批旧书给我，后来又说想找回去一本，问我有没有卖掉。”
“什么书？”
“好像是……讲一个画家的？封面是黄色的。”周明挠挠头，“我告诉他早就处理掉了，他还挺不高兴，说那本书里夹着很重要的东西。”
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：“他有没有说夹了什么？”
“没说，就说找到了能值不少钱。”周明忽然压低声音，“警察同志，林墨是不是出事了？我今早听收废品的老伙计说，六楼死人了……”
离开回收站时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小张忍不住问：“陈队，您觉得那本书里夹的是钱？还是什么证据？”
陈默没说话，他想起现场那片缺失的拼图。如果少的那片不是被弄丢了呢？如果是被人故意拿走的呢？
这时，他的手机响了，是法医打来的。
“陈队，窗帘边缘发现了点东西。”老法医的声音带着点兴奋，“锁扣附近有根纤维，化验后发现是羊毛的，和林墨穿的毛衣材质不一样。还有，我们在茶几的划痕里找到了点颜料，和他书架上那支 missing 的画笔颜料成分一致——那支笔很可能就是凶器。”
陈默挂了电话，忽然转向小张：“查林墨的购物记录，他买的拼图补片，什么时候到的？”
“查了，三天前到的，快递员说放在了楼下的快递柜里。”
“去看看那个快递柜的监控。”
监控画面有些模糊，但能看清三天前下午三点，林墨取走了快递。他拆了包装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进了单元楼。可奇怪的是，他手里的塑料袋看起来是空的——如果补片到了，他为什么没立刻拼上去？
“他拿到补片了，但没拼。”陈默盯着屏幕，“说明那片补片有问题，或者，他根本没找到原来缺失的那片。”
小张忽然“啊”了一声：“外卖员！王磊！我们查他的路线时，发现他送完林墨这单后，绕路去了趟废品回收站，停留了十分钟才离开！”
夜色像墨汁一样晕开时，陈默再次回到案发现场。警戒线己经撤了，屋里空荡荡的，只有那幅没拼完的拼图还留在茶几上，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。
他戴上手套，拿起放大镜，一寸寸检查拼图的边缘。忽然，他在空白处旁边的一块碎片上停住了——那里有个极其微小的凹痕，像是被什么硬物硌过。他又翻找着散落在旁边的碎片，终于在一片深蓝色的碎片背面，看到了一点淡淡的墨迹，像是用马克笔写的数字：7。
7？陈默皱起眉。他想起苏晴说的那本失踪的《梵高传》，想起周明说的“夹着重要的东西”，想起林墨手机里没保存的画稿……
他走到书架前，手指划过空荡荡的位置。那里的灰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，说明书是最近才被拿走的。他蹲下身，检查书架底部，忽然在角落发现了一小片纸屑，上面印着半行字：“……星月夜，1889 年 6 月……”
1889 年 6 月？陈默的心跳开始加速。他拿出手机，搜索《星月夜》的创作时间——确实是 1889 年 6 月，梵高在圣雷米精神病院创作的。
他回到茶几旁，重新审视那幅拼图。一千片的拼图，每一片都对应着画中的某个细节。缺失的那片在右上角，对应着原画中月亮旁边的那片星空。
他忽然想起林墨的微博小号，点开那张三天前的照片。照片里，空白处散落的碎片中，有一片的边缘有个极小的三角形缺口——那片碎片不在现场散落的碎片里。
那片碎片去哪了？
就在这时，小张的电话打了进来，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：“陈队！查到了！林宇昨晚根本没回家！他十点半离开公司后，去了林墨住的小区，在附近的槐树下待了半个小时才走！还有，那支 missing 的画笔，我们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找到了，上面只有林墨的指纹，但笔尖有被打磨过的痕迹！”
陈默挂了电话，走到窗边。月光透过树枝洒在地上，像一幅破碎的画。他忽然想起树干上那道新鲜的擦伤，想起窗帘上的羊毛纤维——林宇今天穿的，正是件灰色羊毛外套。
他拿起手机，拨通了林宇的电话。
“林先生，我们还有点事想请教你。”陈默的声音很平静，“关于你哥的拼图，你说你碰掉过碎片，具体是哪一块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传来林宇的声音：“记不清了，那么多碎片……”
“是右上角的那片吗？”陈默打断他，“就是缺了的那片，上面是不是画着月亮旁边的星空？”
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乱了：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那片碎片上，是不是有你想要的东西？”陈默的目光落在拼图上，“比如，你父亲藏起来的遗嘱？你说你妈留给你的房子，其实你父亲早就改了主意，把两套都留给林墨了，对吗？你在书里找不到，就以为藏在拼图里。”
“胡说！”林宇的声音拔高了，“那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！他凭什么独占？”
“所以你昨晚去了他家，趁他不备，用他的画笔刺死了他。”陈默缓缓说，“你以为他把遗嘱藏在拼图碎片里，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，最后只能拿走那片你以为藏了东西的碎片。你把它扔进了废品回收站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，却没想到林墨根本没把遗嘱藏在拼图里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喘息声，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。陈默挂了电话，对赶过来的警员说：“去林宇家，他可能在销毁证据。”
警车呼啸着穿过夜色时，陈默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，想起那幅没拼完的拼图。其实林墨早就找到了缺失的那片，就在《梵高传》里夹着——不是遗嘱，而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，他得了脑癌，只剩半年时间。他不想让弟弟知道，才把诊断书藏在书里，又故意说拼图少了一块，想看看弟弟会不会因为关心他，而放弃争吵。
那片被林宇拿走的碎片，背面根本没有什么遗嘱，只有林墨用马克笔写的一行小字：“小宇，生日快乐。”
第二天早上，警员在林宇家的壁炉里找到了那片烧焦的拼图碎片。残留的边缘上，还能看清半个“宇”字。
陈默站在案发现场，看着技术人员把最后一片补片拼好。《星月夜》的星空在晨光里旋转，仿佛梵高笔下的旋涡，吞噬着所有的秘密和遗憾。
他忽然想起林墨没保存的画稿，屏幕上的星空和拼图一模一样，只是在月亮旁边，多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影。
小张走进来，递给他一份报告：“陈队，林宇招了。他说看到诊断书时，才知道哥哥一首在骗他，不是为了争房子，是不想让他担心……”
陈默没说话，只是轻轻合上了那本从废品回收站找回来的《梵高传》。书里夹着的诊断书己经泛黄，背面有林墨用铅笔写的一句话：“拼图总会拼完的，只是有时候，我们会弄丢最重要的那一片。”
楼道里的穿堂风再次吹过，带着清晨的凉意，像是谁在轻轻叹息。陈默走出单元楼，阳光落在他脸上，他抬手抹了把脸，指尖沾了点灰尘，像一片永远也拼不回去的拼图碎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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