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维多利亚号”的暗舱被改造成临时囚室的第三个月,蓝琼的咳嗽声越来越弱。她蜷缩在铺着稻草的木板上,手里的百家衣己经绣到第七十三针——还差二十七针就能凑满一百家的福气,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,绣线在布面上歪歪扭扭地爬,像条垂死的蛇。
“何先生说,让你把这个喝了。”阿萍端来的药碗冒着热气,褐色的药汁里浮着几粒红色的药丸,“他说这是进口的强心剂,能让你撑到何景琛满月。”
蓝琼没有接药碗。她的手指抚过百家衣上的“琛”字,那里用她的血当绣线,在粗布上凝成暗红色的印记。“这是堕胎药。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当年他让我喝的就是这个味道,只是换了种颜色的药丸。”
药碗摔在地上时,哑巴船工突然从通风口钻进来,手里比划着什么,他的脖颈上有道新的勒痕——昨晚试图给蓝琼送食物时被发现了。蓝琼看懂了他的手语:何启枭要把何景琛送到香港,交给葡国银行家当养子,以此抵消罗家的债务。
“帮我个忙。”蓝琼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天花患者的痂皮,“把这个混进罗婉心的茶里,再让何景琛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卡住,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,咳出的血滴在百家衣上,晕开朵妖异的花。
三天后,罗婉心突然发起高烧,脸上布满红疹。玛丽亚医生(她的双胞胎妹妹,真正的玛丽亚己被灭口)诊断为天花,整个罗氏庄园被隔离。何启枭站在隔离线外,看着佣人将罗婉心的衣物扔进火堆,珍珠耳坠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——里面的暗账灰烬正在燃烧。
“必须把她送走。”费尔南多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,钻石袖扣在隔离服的映衬下格外刺眼,“殖民政府不能让总督的舞伴染上这种脏病。”他递给何启枭一份文件,“签了这个,罗家的地产就正式归你了,条件是……”
“是让我把罗婉心送到麻风病院。”何启枭接过文件时,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锯齿,像被某种利器割过,“你早就知道她不是天花。”
费尔南多笑了,摘下口罩的嘴角还留着口红印——那是昨晚和梁安琪鬼混时沾上的。“那个比罗婉心识趣多了。”他拍着何启枭的肩膀,“她己经帮你控制了14K的残余势力,现在就差罗家的地产了。”
隔离线内突然传来骚动。阿萍抱着何景琛冲出来,孩子的脸上也起了红疹,呼吸微弱得像根线。“小少爷也染上了!”她的裙摆沾着草屑,显然是从暗舱跑出来的,“蓝小姐说,只有罗小姐知道治疗秘方!”
何启枭的心猛地沉下去。他看着孩子胸口的起伏,突然想起蓝琼绣的百家衣,那粗布上的血迹似乎正在燃烧。
何启枭一把夺过何景琛,孩子滚烫的皮肤烫得他指尖发麻。那些红疹像无数只饥饿的虫,正沿着脖颈往胸口爬,每一寸蔓延都拽着他的神经往紧绷里扯。他突然想起蓝琼咳在百家衣上的血——暗红的、发乌的,此刻竟和孩子皮肤上的潮红重叠在一起,在眼前烧出一片刺目的光。
“秘方在哪里?”他转身冲向隔离区,皮鞋碾过地上的药渣,那是罗婉心刚熬过的中药,药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守卫想拦他,被他扬手推开,手臂撞到铁门的栏杆上,疼得像要裂开——这痛感倒让他清醒了几分,蓝琼根本不是要救孩子,她是要用这病当刀子,逼着他和罗婉心自相残杀。
罗婉心的卧房被石灰水刷得惨白,空气里飘着硫磺的味道。她躺在雕花床上,脸上蒙着浸了酒精的纱布,听见动静掀开一角,露出双烧得发红的眼。“你终于肯进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,手腕上还缠着纱布,那是今早试图划破皮肤放血时留下的伤,“蓝琼的药,你给景琛喂了吗?”
何启枭将孩子放在床头,粗布百家衣蹭过罗婉心的手背,她猛地缩回手,像被烫到似的。“她的药是毒药。”他盯着她胸口的起伏,和孩子微弱的呼吸形成诡异的呼应,“你到底有没有秘方?”
罗婉心突然笑了,笑声扯动脸上的红疹,疼得她倒抽冷气:“秘方?蓝琼没告诉你吗?这病要亲生母亲的血当药引。”她抬手扯开纱布,半边脸的红疹己经溃烂,“她算准了我不敢用自己的血救你的野种,也算准了你会逼我……何启枭,我们都被她耍了。”
窗外传来14K打手的吼声,崩牙雄的弟弟带着人围了庄园,喊着要为哥哥报仇。何启枭摸出腰间的枪,枪身的冷意顺着掌心往上爬。他知道,蓝琼早就串通了14K的残余势力,只要他和罗婉心在这里耗死,整个罗家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。
“把你的血给我。”他突然按住罗婉心的肩膀,从梳妆台上抓起银簪,往自己手臂上划了道口子,鲜血瞬间涌出来,滴在百家衣上,和蓝琼的血晕在一起,“景琛也是你的儿子,从你点头认下他那天起就是。”
罗婉心看着他手臂上的血珠滚落在孩子脸上,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银簪转而刺向自己的胳膊。“不用你的血。”她的血滴进早就备好的瓷碗里,和之前偷偷攒下的中药混在一起,“蓝琼说对了一半,药引要母亲的血,但不是亲生的——是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。”
她将血药往孩子嘴里灌,动作却突然顿住。何景琛的小手死死攥着百家衣的衣角,那里绣着的“琛”字被血浸得发胀,竟透出底下藏着的字迹——是蓝琼用胭脂写的小字:“14K的鸦片仓在码头三号棚,钥匙在哑巴船工的鞋里”。
“她连后路都留好了。”罗婉心将百家衣凑到灯下,胭脂字在火光里泛着诡异的红,“只要我们去查鸦片仓,就会被14K的人当成灭口的证据,到时候总督只会相信是我们杀了崩牙雄。”
何启枭突然想起哑巴船工脖颈上的勒痕,那不是被打手打的,倒像是自己勒的——是在传递消息时故意做的戏。他冲出卧房时,看见阿萍正往马车上搬行李,车帘后露出半张脸,是梁安琪的侧影。
“蓝琼让你把孩子送到香港的银行家那里。”何启枭的枪抵住阿萍的太阳穴,她怀里的百家衣掉在地上,露出夹层里的封信,是蓝琼写给香港总督的举报信,上面细数着他走私军火的罪状,“你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人。”
阿萍的眼泪掉下来,砸在信纸上晕开墨迹:“蓝小姐说,只要我帮她,就把景琛的抚养权给我……我只是想当他的乳母。”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绣线,是昨晚缝补百家衣时留下的,“哑巴船工己经带着鸦片仓的钥匙去报官了,他说要让你和14K同归于尽。”
远处传来警笛声,洛佩斯带着葡国士兵冲了进来。何启枭将孩子塞进罗婉心怀里,自己抓起那封举报信往火盆里扔:“带景琛去马尼拉,找华侨商会的陈会长,他欠我一条命。”他推了她一把,转身冲向鸦片仓的方向,“告诉景琛,他父亲不是个好人,但也不算彻底的混蛋。”
罗婉心抱着孩子跑出庄园时,看见何启枭和14K的人在码头交火。他的白色西装被血染红,像朵在火里炸开的花,手里还攥着那半件百家衣,粗布上的血迹在枪声中飞溅,真的像在燃烧。
三天后,澳门的报纸登出消息:14K头目崩牙雄之弟死于鸦片仓爆炸,何启枭失踪,疑与案件有关。罗森在暗舱里被发现时己经断气,手里捏着半张潮汕暗账,上面的数字被血浸得模糊不清。
马尼拉的华侨医院里,罗婉心给何景琛换衣服,发现百家衣的内衬里还藏着东西——是蓝琼的绝笔血书,只有三个字:“活下去”。血字旁边绣着个小小的蛇形标记,和何启枭那只紫砂杯底的花纹一模一样。
孩子突然抓住她的手指,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。罗婉心摸着他胸口的起伏,突然想起何启枭最后那句话,眼泪掉在百家衣上,和蓝琼的血、何启枭的血混在一起,在粗布上晕出片温热的红。
而此时的“维多利亚号”正航行在公海上,何启枭站在甲板上,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。梁安琪给他递来纱布,她的蛇形纹身被新的伤疤覆盖,是在鸦片仓爆炸时为了救他留下的。“费尔南多被调回葡萄牙了,洛佩斯升任总督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他说要通缉你一辈子。”
何启枭望着远处的海平面,夕阳正把海水染成金色。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是那只被火烧过的珍珠耳坠,夹层里的暗账灰烬己经变成粉末。“告诉洛佩斯,我在马尼拉等他。”他将耳坠扔进海里,“这笔账,总要算清楚。”
海浪卷着耳坠往下沉,像颗被埋葬的心。何启枭知道,这场用百家衣、血药、毒茶串联起来的恩怨,才刚刚开始。那粗布上燃烧的血迹,终将在很多年后,烧到何景琛的命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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