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尼拉的雨季来得比澳门更烈,豆大的雨点砸在华侨商会的铁皮屋顶上,噼啪作响,像极了“维多利亚号”暗舱里的枪声。何启枭站在阁楼窗前,看着楼下穿短褂的苦力扛着鸦片箱经过,箱子上印着的“南洋药材”字样,与他在澳门时用的伪装如出一辙。
“洛佩斯派人来了。”梁安琪推门进来时,旗袍下摆还在滴水,她将份电报拍在桌上,电文用葡语写着:“以何景琛换赌船经营权”。她的蛇形纹身被雨水浸透,在锁骨处若隐若现,“菲律宾总督说,只要你交出孩子,就能拿到马尼拉的赌场执照。”
何启枭的手指划过电报上的火漆,那是洛佩斯家族的雄鹰徽记,边缘还沾着点暗红——像极了罗森死前攥着的暗账血迹。“他以为我会用亲生儿子做筹码?”他突然笑了,笑声撞在潮湿的墙壁上,闷得像口棺材,“当年罗森用蓝琼要挟我,现在轮到他了。”
阁楼的木箱里藏着他从澳门带出来的三样东西:半件染血的百家衣、那只紫砂茶杯、还有哑巴船工用手语“写”下的证词——陈会长请了懂手语的传教士翻译,上面记着老刘坠海的真相:是何启枭用算盘珠子砸裂了他的 skull(头骨)。
“陈会长说,洛佩斯的人在码头布了暗哨。”梁安琪将杯毒茶推到他面前,茶水绿得发暗,“这是用马尼拉的断肠草泡的,比砒霜见效快。”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指甲掐进他臂上的旧伤,“我们跑吧,去美国,那里没人认识我们。”
何启枭抽回手,茶杯在桌面转了半圈,杯底的蛇纹对准窗外的教堂尖顶。“你以为费尔南多会放过我们?”他从怀里掏出张照片,是梁安琪和洛佩斯在赌船包间的合影,背景里的轮盘上,钢珠正停在黑色13号——那是老刘死前押注的数字,“他早就把你当棋子了。”
楼下突然传来骚动。陈会长的保镖冲进来,手里举着颗染血的珍珠——是罗婉心那只耳坠上的,边缘还缠着半张暗账纸。“罗小姐在医院被绑架了!”保镖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绑匪说,要拿这个去换何景琛!”
何启枭抓起茶杯就往楼下冲,雨幕中看见辆黑色轿车正驶离医院,车窗里闪过罗婉心的脸,她怀里的何景琛哭得撕心裂肺。他突然想起百家衣上的血字“活下去”,蓝琼的笔迹此刻像把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口发疼。
轿车在码头仓库停下。洛佩斯背对着他站在鸦片箱堆里,手里把玩着那只珍珠耳坠,耳坠的链条缠着张纸——是何启枭抵押罗家资产的合同,上面的签名被红笔划得面目全非。“我给你两个选择。”总督转过身,左轮手枪的枪口对着襁褓中的何景琛,“要么死,要么看着这孩子变成聋子。”
仓库的阴影里走出个穿白大褂的人,是玛丽亚的双胞胎妹妹,手里的针管闪着寒光。“这是从蛇毒里提炼的药剂。”她的葡萄牙语带着潮汕口音,“不会致命,但能让他永远听不见声音——像那个哑巴船工一样。”
何启枭突然将紫砂茶杯砸过去,滚烫的茶水泼在玛丽亚脸上。混乱中,他看见罗婉心悄悄解开了襁褓,百家衣的衣角掉出来,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——是老刘之子的胎发,用红绳缠着,这是潮汕人用来“认亲”的信物。
“你早就知道会计的儿子还活着。”何启枭的手按在腰间的枪上,仓库的横梁突然晃动,陈会长带着华侨武装冲了进来,枪声在雨夜里炸响,“你把他藏在马尼拉的孤儿院。”
洛佩斯的手枪走火时,子弹擦过何景琛的耳朵,打在鸦片箱上,白色的粉末喷涌而出,像场诡异的雪。何启枭扑过去抱住孩子,发现百家衣的夹层里还藏着样东西——是蓝琼绣的护身符,里面塞着半片堕胎药的残渣,和当年她吐在教堂地毯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杀了他!”洛佩斯的吼声被枪声淹没。梁安琪突然从阴影里冲出,用身体挡住射向何启枭的子弹,她的蛇形纹身在血中扭曲,像条正在死去的蛇。“我欠你的……还清了。”她的血溅在百家衣上,和蓝琼、何启枭、罗婉心的血混在一起,终于凑齐了西种颜色。
洛佩斯被华侨武装擒住时,嘴里还在喊:“费尔南多不会放过你们!”何启枭看着他被押进囚车,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澳门码头,罗森也是这样被带走的,只是那时的他,还不知道自己终会变成和老东西一样的人。
医院的病房里,何景琛的哭声渐渐平息。罗婉心将那半件百家衣拼在起,发现所有血迹晕开后,竟组成了罗氏家族的凤凰徽记。“陈会长说,老刘的儿子愿意作证。”她的指尖划过徽记的眼睛,那里正好是蓝琼的血,“但他要你答应,将来绝不伤害何景琛。”
何启枭没有说话。窗外的雨停了,教堂的钟声穿透云层,落在马尼拉的街道上。他摸出那只紫砂茶杯,里面还剩半杯毒茶,他仰头灌下去时,舌尖尝到的不是苦味,而是种奇异的甜——像极了当年蓝琼在码头给他喝的那碗热粥。
三天后,何启枭的尸体被发现在仓库里,嘴角残留着断肠草的气味。陈会长按照他的遗愿,将那半件百家衣烧成灰,混在马尼拉湾的海水里——灰烬漂向澳门的方向时,罗婉心正抱着何景琛站在甲板上,孩子的耳朵上,戴着用珍珠耳坠改做的护身符。
而此时的澳门,老刘之子正跪在父亲的墓前,手里捧着那本潮汕暗账。风吹过账本的纸页,发出哗啦的声响,像有人在黑暗中拨动算盘,计算着这场横跨两代人的血债。暗账的最后一页,何启枭的生辰八字旁边,多了行新的字迹,是用朱砂写的:“何景琛,丙午年生,命带孤煞”。
马尼拉的阳光终于驱散了阴霾。罗婉心看着何景琛胸口的起伏,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平稳,仿佛那些燃烧过的血迹,都己化作他生命里的养分。她不知道,这孩子将来会用父亲教的潮汕心算,算出整个家族的毁灭;会用母亲留的百家衣,裹住自己被背叛的灵魂;更会用那枚珍珠护身符,揭开所有被海水淹没的真相。
赌船“维多利亚号”后来成了澳门博物馆的展品,游客们总会在暗舱的墙壁上,看见几道深深的抓痕。导游说那是当年海盗留下的,却没人知道,那是个会计在生命最后时刻,为儿子留下的唯一线索。而在赌场的VIP包间里,那只刻着蛇纹的紫砂茶杯,至今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杯底的砒霜痕迹,像朵永远开不败的毒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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