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礼的余波像澳门港的潮水，看似退去，却在暗处留下无数漩涡。何启枭成了罗家名义上的女婿，住进了罗氏庄园侧翼的洋楼，可那扇雕花木门总像隔着一层冰——罗婉心分了间客房给他，夜里常锁着门，房内的诵经声要到后半夜才歇。
他开始接手罗家的庶务，从码头仓储到葡国红酒贸易，手指在账簿上划过的每一笔，都带着咬碎牙的狠劲。罗森明面上放权，却在每个要害位置安插了自己的人，连账房先生递过来的报表，都用葡语写着密密麻麻的备注。
“何先生，这批运往里斯本的丝绸，被海关扣了。”管家的语气带着三分轻蔑，递过一张盖着葡国徽章的罚单。何启枭捏着罚单的指节泛白，他认得那个签字——葡国警长洛佩斯，三个月前查走私军火时见过，当时这人还收了他三箱金条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把罚单揉成纸团，转身就往洛佩斯的办公室闯。彼时警长正搂着个混血喝酒，见他进来，故意用葡语对笑道：“看，罗家的‘乘龙快婿’，倒像条急红眼的野狗。”
何启枭抄起桌上的白兰地，泼了洛佩斯一脸：“丝绸什么时候放？”
洛佩斯抹了把脸，突然笑了，从抽屉里甩出颗子弹：“认识这个吗？德国毛瑟的9毫米弹头，和罗先生宴会上的弹壳，花纹都一样呢。”他用枪管敲着何启枭的太阳穴，“要么，把你私藏的那批军火交出来；要么，我现在就把这颗子弹的‘新主人’，送到总督府去。”
当晚，何启枭撬开了庄园后院的地窖，搬出五箱用油布裹着的毛瑟枪。月光下，枪身的烤蓝泛着冷光，像极了蓝琼那双含恨的眼睛。他想起三个月前货舱里，罗婉心用钻石手链抵着他喉咙时，虎口那点血腥味——原来从一开始，大家都在赌，赌谁先把刀架到对方脖子上。
洛佩斯的丝绸放行了，却在码头又出了岔子。搬运工集体罢工，领头的是个断了小指的汉子，何启枭认得他，是14K的红棍阿彪。“何老板，兄弟们要涨工钱，不然这码头，您就自己扛货吧。”阿彪吐着烟圈，脚下踩着个木箱，箱板上隐约印着“鸦片”二字。
何启枭盯着他断指处的疤痕——那是当年抢地盘时，被自己用开山刀剁的。他突然笑了，从怀里摸出个信封：“洛佩斯警长说，最近查得紧，这批‘药材’要是出了闪失，你我都得去填大海。”阿彪的脸色变了，信封里不是钱，是张鸦片仓库的照片，角落还露着14K的龙头标记。
罢工当天就解决了，可何启枭回洋楼时，却见罗婉心站在露台上，手里捏着串念珠。“今天码头的烟土，是你的吧？”她的声音裹在夜风里，像冰锥扎过来。何启枭没否认，反而走近一步：“罗家的船队，哪年没夹带点‘私货’？罗先生当年发家，不就靠的是把鸦片混在丝绸里运到马尼拉？”
罗婉心猛地转身，念珠线崩断，珠子滚了一地：“你调查我父亲？”
“我只是想知道，我要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‘贵族’。”他弯腰捡起颗珍珠母贝的念珠，“就像你现在才明白，我不是什么良人。”
那夜之后，两人倒有了种诡异的默契。罗婉心不再锁门，却总在床头摆着把镀金左轮；何启枭把军火藏进了更隐蔽的山洞，钥匙却偷偷塞进罗婉心的《圣经》里。罗森看在眼里，某次家宴上突然说：“下个月让婉心去香港住些日子，就说养胎。”
何启枭心里咯噔一下——他知道，这是要支开罗婉心，处理蓝琼的事。
果不其然，罗婉心走的第二天，罗森的秘书就递来张船票：“香港的医生说，蓝琼怀相不稳，得找个清静地方安胎。”何启枭捏着船票，票面上的地址是香港九龙的贫民窟，旁边用铅笔标着行小字：“14K的人会‘照顾’她。”
他没接船票，反而从怀里掏出张照片——蓝琼挺着肚子，在香港码头和个男人说话，那男人是郑宝仪的父亲，香港郑氏地产的老板。“郑家想结这门亲，说孩子生下来，就姓郑。”何启枭盯着罗森的眼睛，“您说，要是让澳门人知道，罗家的女婿种，要姓郑了，好听吗？”
罗森的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，却没再提送走蓝琼的事。何启枭走出书房时，听见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，像是在找那份弹道报告——他早料到这一步，昨夜己撬开保险箱，把报告换成了张白纸，真正的报告正藏在自己靴子里。
此时的香港，蓝琼正把那枚珍珠耳坠塞进周绮母亲的手里。“周姐，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，就把这个交给报馆。”她摸着肚子，窗外的霓虹灯映在脸上，“这是何启枭欠我的，总得留下点念想。”周绮母亲是家小报社的排字工，看着耳坠上的罗氏家族徽记，点了点头——她不知道，六十年后，她的女儿会戴着另一枚耳坠，帮何景玥转移资产。
澳门的雨又下了起来，何启枭站在码头，看着洛佩斯的船驶离港口，船上装着他最后一批毛瑟枪。警长临走前塞给他块怀表：“洛佩斯家族的徽记，以后在澳门，这块表比罗森的拐杖管用。”怀表盖内侧刻着只雄鹰，和罗婉心项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——他后来才知道，洛佩斯是罗森的私生子，当年那场袭击，本就是父子俩演的一出戏，目的是引个够狠的“外人”进来，搅散那些觊觎罗家的豺狼。
洋楼的灯亮了，罗婉心不知何时回来了，正站在二楼窗口看他。她怀里抱着个锦盒，里面是那枚遗失的珍珠耳坠，另一枚，正躺在何启枭的口袋里。
“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？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穿过雨幕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。
何启枭仰头看她，雨丝打在脸上，像无数细小的针：“叫何景琛吧，景仰的景，琛玉的琛。”
“景琛……”罗婉心摸着小腹，像是在对空气说话，“倒像块埋在土里的玉，能不能发光，还得看命。”
她不知道，这名字会在半个世纪后，成为澳门街头巷尾的谈资——何景琛用一把德国毛瑟枪指着弟弟何景瑞时，枪膛里的子弹，正映着当年那场血色婚礼的残光。而那两枚珍珠耳坠，一枚会成为何景瑞情妇耳垂上的装饰，另一枚，则会在何景琛断气前，被他死死攥在掌心，指缝里渗出的血，染红了珍珠母贝的纹路，像极了1946年那个雨夜，码头石板上的血迹。
教堂的钟声在雨里响起，这次是为了纪念罗森的诞辰。何启枭和罗婉心并肩站在人群里，接受着宾客的祝福。他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，混着自己袖口的硝烟味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远处的赌场灯火通明，像只张开嘴的巨兽，吞噬着澳门的夜色，也吞噬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。
这场以阴谋开始的婚姻，终究要在无数个阴谋里，继续滚向更深的黑暗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濠江风云：何氏帝国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G9I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