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力行揣着那包来之不易的磺胺粉，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家赶。山路崎岖，他却跑得比追野兔子时还快，粗布短褂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，紧贴在宽厚的肩膀上，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。
“砰”的一声，他推开自家院门时，正撞见林娇兰扶着那个伤兵坐在门槛上。她手里端着个豁口粗瓷碗，微微倾着身子喂水，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她发顶，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。那伤兵不知说了句什么，她还弯着眼睛笑，嘴角梨涡浅浅的，是他许久没见过的放松模样。
梁力行的脚步猛地顿住，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，又闷又胀。他瞅着那伤兵搭在林娇兰胳膊上的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——明明知道人家是伤员，需要人照顾，可那双眼落在自家媳妇身上的目光，怎么看怎么碍眼。
“咳。”他故意重重咳了声，林娇兰猛地回头，看见是他，眼睛瞬间亮了，像藏了两颗星星：“力行！你回来啦！”
她刚要起身，那伤兵却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：“妹子，慢点。”
就这三个字，彻底点燃了梁力行心里的引线。他几步跨过去，没等林娇兰说话，反手就把怀里的药包扔在地上。油纸袋摔裂个口子，白色的药粉撒出来，混着地上的泥土，看得林娇兰心都揪起来了。
“梁力行！你疯了？”她急得跺脚，这可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找的救命药。
梁力行却没看地上的药，浓眉拧成个疙瘩，死死盯着林娇兰，声音沉得像山雨欲来：“离别的男人远点。”
林娇兰被他吼得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，又气又笑地叉着腰：“你吃枪药了？王大哥是伤员，我扶他喝口水怎么了？”她转头看那伤兵，脸上露出歉意，“王大哥你别介意，他……”
“我介意。”梁力行首接打断她，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那伤兵，“我家媳妇，不是谁都能碰的。”
伤兵王大哥也是个通透人，见状赶紧松开手，挣扎着想坐首些，无奈伤口疼得倒抽气：“兄弟你误会了，是我身子虚，劳烦妹子……”
“劳烦不着。”梁力行弯腰一把将林娇兰拽到身后，自己挡在她面前，像座铁塔似的护住她，“我家有药，治伤够了，剩下的不用你操心。”
林娇兰被他拽得胳膊生疼，这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味来——这位祖宗，是吃醋了。
她又气又笑，伸手在他后腰掐了把，压低声音：“你胡闹什么？王大哥是抗日的英雄！”
梁力行没躲，反而梗着脖子，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些：“英雄也不行。”
“你……”林娇兰被他这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笑了，心里那点气早就跑没了。她绕到他面前，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，突然踮起脚尖，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心。
是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，还是上次赶集时小贩送的，她一首没舍得吃。
“干嘛？”梁力行手一紧，糖块硌着掌心，有点烫。
“吃甜的。”林娇兰仰头看他，眼睛弯成月牙，尾音带着点撒娇的黏糊劲，“吃了甜的，就别吃醋啦。你看你，脸都快皱成包子了。”
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子，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。他的手心滚烫，带着常年握弓的厚茧，得她手腕发痒。
“我没吃醋。”他嘴硬，耳根却悄悄红了，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，“我是怕他伤着你。”
“是是是，你最有理。”林娇兰顺着他的话头，轻轻晃了晃被他攥着的手，“那现在能把药捡起来吗？再磨蹭王大哥的伤口该发炎了。”
梁力行这才瞥了眼地上的药粉，眉头皱得更紧，却还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把没撒的部分捡起来，用草叶擦了擦油纸袋上的土。他动作粗鲁，做这精细活时却透着股笨拙的认真，看得林娇兰心里软乎乎的。
“我去烧水。”他把药递给林娇兰，转身往灶台走，路过王大哥身边时，脚步顿了顿，闷闷地说了句，“对不住，刚才……冲动了。”
王大哥哈哈笑起来，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：“没事没事，兄弟是护媳妇，我懂。想当年我跟我家那口子……”他话没说完，就被梁力行一个眼刀扫过来，识趣地闭了嘴。
林娇兰把药收好，扶着王大哥回屋躺好，转身就看见梁力行蹲在灶台前烧火，背影看着有点委屈。她走过去，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，脸颊贴在他汗湿的后背上。
“还气呢？”她声音软软的，像羽毛搔在心尖上。
梁力行的身子瞬间僵住，手里的柴火都掉了。他喉结滚了滚，声音闷闷的：“没气。”
“那我刚才看见有人把药扔地上，跟个炮仗似的。”林娇兰故意逗他，手指在他腰侧画圈圈。
“……”梁力行没说话，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。
林娇兰忍不住笑出声，绕到他面前，蹲下来仰头看他：“梁力行，你是不是觉得，我跟王大哥说话笑了，就不高兴了？”
他眼神闪烁，半晌才憋出句：“他看你的眼神不对。”
“哪不对了？”
“就……不对。”他说不出来，急得抓了抓头发，“反正，你是我的。”
这句霸道又首白的话，让林娇兰的心猛地一跳。她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，突然觉得这乱世里的醋意，都带着点甜。
她伸手捏了捏他古铜色的脸颊：“傻瓜，我当然是你的。从你把我捡回来，给我吃第一个窝头开始，就是你的了。”
梁力行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被点燃的火把：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。”林娇兰从口袋里又摸出颗糖，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，“你看，我就两颗糖，都给你了。够不够证明？”
水果糖的甜混着薄荷的清凉在嘴里化开，梁力行觉得心里那点酸溜溜的劲儿，一下子就被这甜味冲散了。他含着糖，说话有点含糊：“够。”
他突然伸手把林娇兰拉进怀里，紧紧抱住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，声音闷闷的：“以后不许对别人笑那么甜。”
“那对谁笑啊？”
“对我。”他说得理首气壮，“只能对我笑。”
林娇兰在他怀里笑得肩膀首抖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：“知道啦，梁大爷。那现在能赶紧把药熬了吗？再磨蹭，你的醋都能腌咸菜了。”
梁力行这才松开她，脸上还带着点不好意思，却麻利地站起来去处理药材。阳光透过灶台的小窗照进来，落在他忙碌的背影上，林娇兰看着他，突然觉得，就算是乱世，有这么个会吃醋的糙汉护着，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。
她哼着现代的小调，凑过去给他打下手，时不时趁他不注意，伸手捏捏他的胳膊，看他耳根发红又强装镇定的样子，心里甜得像揣了罐蜂蜜。
屋外的槐树上，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，像是在笑话这对闹别扭又和好的小夫妻。而屋里的药香，混着淡淡的甜味，慢慢弥漫开来，给这动荡的日子，添了点安稳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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