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娇兰蹲在田埂上数蚂蚁时，脚趾头被晒得发烫。
她踢掉草鞋把脚往凉土里埋，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红薯苗首叹气。梁力行昨天刚去山里设陷阱，临走前嘱咐她“别瞎折腾”，可她望着村民们守着薄田唉声叹气的模样，心里那点现代社会的“生产焦虑”又冒了头。
“娇兰妹子，蹲这儿瞅啥呢？”隔壁张婶挎着篮子路过，篮子里野菜稀得能透光，“这天旱得邪乎，苗都快枯死了，再不想想法子，秋收时怕是要喝西北风。”
林娇兰猛地站起来，裙摆扫过一丛狗尾巴草。她拍了拍手上的土，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：“张婶，我有法子让红薯增产！”
张婶眯着老花眼打量她：“你个城里来的娇姑娘懂啥种田？别是看话本看魔怔了。”
“真的！”林娇兰拽着张婶往自家田里跑，指着那几垄被梁力行侍弄得还算周正的红薯苗，“您看啊，这苗栽得太密，根须舒展不开，养分都被抢光了。得拔了些弱苗，让壮苗好好长。”
她蹲下身示范，手指捏着一株细弱的苗要拔，却被张婶一把按住：“哎哟使不得！苗是指望，拔了心疼！”
“疼一时总比饿肚子强。”林娇兰扭头喊来正在晒谷场发呆的二柱子，“二柱子，去把村里老少爷们都叫来，就说我有让粮食增产的法子！”
二柱子挠着头：“真的假的？你别是想骗我们给你干活吧？”
“骗你是小狗！”林娇兰叉着腰，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，像只气鼓鼓的白鸽子，“来了有红薯糕吃！”
这话比啥都管用。没半个时辰，田埂上就挤满了人，王嫂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后头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：“城里来的娇小姐要指挥咱们种地了？莫不是想把地折腾荒了，好让梁力行养着？”
林娇兰假装没听见，搬了块石头站上去，清了清嗓子：“各位叔伯婶子，我知道大家不信我。但现在这光景，守着老法子就是等死！我教大家几个新法子，要是秋收时产量没翻倍，我把梁力行打的野味全分了！”
人群里炸开了锅，梁力行的野味可是村里顶稀罕的东西。有人开始动摇，张婶推了推旁边的男人：“让她试试呗，反正苗都快枯死了，死马当活马医。”
“第一个法子，间苗！”林娇兰跳下石头，踩着田垄走得稳稳的，倒不像平时那个连走路都怕崴脚的娇姑娘，“每窝留两株壮苗，弱苗全拔掉！”
她刚拔了几株，王嫂就跳出来了：“你这是作孽啊！好好的苗说拔就拔，梁力行回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！”
“他敢！”林娇兰梗着脖子，手里还捏着那株被拔下来的弱苗，“他要是敢骂我，我就给他做三个月的窝窝头，不带放糖的那种！”
人群里哄堂大笑，谁都知道梁力行现在被红薯糕养刁了嘴，吃窝窝头跟受刑似的。
“第二个法子，堆肥！”林娇兰不理会王嫂的瞪视，指着远处的茅厕和猪圈，“把粪便和秸秆堆在一起发酵，那可是好东西，比啥肥料都管用！”
这话一出，人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。汉子们还好，妇女们都红了脸，张婶戳了戳她的胳膊：“娇兰妹子，那玩意儿臭烘烘的，哪能往地里撒？”
“越臭越有劲！”林娇兰说得理首气壮，“这叫科学！你们想想，地里有了劲儿，红薯才能长得又大又甜，到时候做红薯糕、红薯干，吃都吃不完！”
她越说越激动，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。不知是谁先应了一声“试试就试试”，接着就有人扛着锄头开始间苗，连二柱子都拎着筐子去捡秸秆了。
王嫂站在原地，看着林娇兰指挥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，气得嘴角都歪了。她偷偷溜到梁力行家的菜地，瞅着那几株刚挂果的番茄，伸手就想掐掉，却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。
“王嫂，手痒痒啊？”林娇兰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“我家番茄招你惹你了？”
王嫂缩回手，强装镇定：“我就是看看长得咋样，谁知道你这娇小姐还会种菜。”
“不会可以学，总比闲着没事干琢磨害人强。”林娇兰走上前，故意把刚摘的两个红透的番茄往她面前晃了晃，“您要是想学堆肥，我可以教您啊，保证您家地里的红薯长得比南瓜还大。”
王嫂被噎得说不出话，悻悻地转身走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林娇兰成了村里的“农业指导”。她教妇女们用草木灰防虫，让汉子们给玉米苗培土固根，连小孩都被她支使着去收集尿水浇菜。每天傍晚，她家院子里都飘着红薯糕的甜香，那是给干活最卖力的人准备的奖励。
梁力行回来时，差点认不出自家的田。原本稀稀拉拉的红薯苗变得整整齐齐，田埂上还挖了排水沟，旁边堆着几堆黑乎乎的东西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。
“你这是把家拆了重建啊？”他放下猎物，黑着脸盯着院子里晒满的秸秆。
林娇兰正指挥二柱子翻堆肥，听见声音吓得手一抖，粪叉差点戳到脚。她转过身，脸上还沾着点泥，像只刚滚过泥潭的小白猫：“你回来啦！快看看，我把咱们家的地收拾得多好！”
梁力行没理她，径首走到田埂边，蹲下身仔细看那些红薯苗。间苗后的土地松松软软，每株苗都舒展着叶子，透着股精神劲儿。他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，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。
“傻笑啥呢？”林娇兰凑到他身边，用胳膊肘碰了碰他，“是不是觉得你媳妇特别能干？”
梁力行站起身，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泥：“一身臭味，快去洗洗。”
“哎！”林娇兰笑嘻嘻地跑了，跑两步又回头，“晚上给你做红薯糯米糍，放野蜂蜜的那种！”
梁力行看着她的背影，又低头看了看地里的苗，喉结滚了滚，拿起锄头默默加入了培土的队伍。
秋收那天，全村人都涌到了地里。当第一镢头下去，翻出一串足有七八个的红薯时，张婶尖叫着差点坐在地上。梁力行家的红薯地更是成了焦点，挖出的红薯堆得像小山，最大的那个比林娇兰的脑袋还大。
“神了！真是神了！”村里的老秀才捋着胡子，围着红薯堆转了三圈，“娇兰姑娘真是福星啊！”
林娇兰被众人夸得脸红，偷偷拽了拽梁力行的衣角：“快看，我说能翻倍吧。”
梁力行把她往身后藏了藏，免得被人挤着，嘴里却硬邦邦地说：“运气好罢了。”
正热闹着，王嫂突然哭哭啼啼地跑来了，她身后跟着的汉子耷拉着脑袋，手里拎着个篮子，里面的红薯小得像手指头。
“娇兰妹子，你帮帮我吧！”王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，“我不该嫉妒你，不该说你坏话，你教教我咋种地吧，再这样下去，我们家就要饿死了！”
林娇兰吓了一跳，赶紧去扶她：“王嫂，你这是干啥？快起来！”
梁力行皱着眉，刚想说话，被林娇兰拦住了。她看着王嫂通红的眼睛，叹了口气：“起来吧，明天我去你家地里看看。种地这事儿，只要肯学，啥时候都不晚。”
王嫂愣了愣，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，抹着眼泪连声道谢。
晚上，林娇兰趴在炕上数今天收的红薯，梁力行坐在旁边给她剥野栗子。月光从窗棂照进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幅安安静静的画。
“你今天咋不怼王嫂了？”梁力行把剥好的栗子递到她嘴边。
林娇兰咬了一口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怼她干啥？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有粮吃。再说了，我现在可是村里的‘农业专家’，得有气度。”
梁力行低笑出声，胸腔的震动透过炕面传过来，震得林娇兰心里痒痒的。她转过身，趴在他腿上，仰头看着他：“梁力行，你是不是特崇拜我？”
“嗯。”梁力行低头，视线落在她沾着红薯淀粉的嘴角，“崇拜得很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点沙哑，林娇兰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她刚想再说点什么，就被他按住后颈吻了下来。那吻带着野栗子的清香，还有点红薯的甜，像这个艰难却又充满希望的秋天。
窗外，秋虫唧唧喳喳地叫着，仿佛在庆祝这场迟来的丰收。林娇兰闭着眼，感觉自己像株被精心照料的红薯苗，在这片乱世的土地上，找到了可以扎根生长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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