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娇兰是被冻醒的。
后半夜的山风跟带着刀子似的，从土坯房的窗缝里钻进来，刮在脸上又凉又疼。她缩在那床打了三个补丁的破被子里，翻来覆去怎么也捂不热，鼻尖痒得厉害，吸溜一下，竟带出点浓浓的鼻音。
“阿嚏！”
一声响亮的喷嚏炸开在安静的屋里，炕那头的梁力行动了动。林娇兰赶紧屏住呼吸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偷瞄过去——男人背对着她侧卧着，宽宽的肩膀把单薄的被单顶出个硬朗的弧度，呼吸匀净，像是没醒。
她松了口气，又往被子里缩了缩。白天跟着梁力行去河边洗野菜时，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栽进了水里，虽然他眼疾手快把她捞了上来，可那股子凉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，此刻终于开始作祟了。
头越来越沉，像是灌了铅，嗓子也干得冒烟。林娇兰迷迷糊糊地想，这要是在现代，她高低得给自己冲杯热可可，再裹着珊瑚绒毯子窝在沙发上看剧，哪至于在这破炕头上遭这份罪？
“奶茶……想喝奶茶……”她无意识地嘟囔着，声音软得像棉花糖，“珍珠要Q弹的，三分糖，加椰果……”
梦里的奶茶还没喝到嘴，突然被一阵刺鼻的辛辣味呛醒了。林娇兰猛地睁开眼，就见梁力行举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，正弯腰盯着她，碗里冒着热气，那股子又冲又辣的味道就是从这儿来的。
“醒了？”他的声音还是那副硬邦邦的调调，听不出情绪，“起来喝了。”
林娇兰皱着眉往后缩了缩：“这啥啊？泔水味儿？”
“姜汤。”梁力行把碗往她面前递了递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“治感冒的，趁热喝。”
“我不喝！”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，鼻尖都皱成了小包子，“辣死了！我要喝奶茶！珍珠奶茶！你懂不懂什么是奶茶啊？就是牛奶煮的茶，甜甜的，香香的，不是这种辣乎乎的玩意儿！”
梁力行显然没听过这新鲜词儿，浓眉皱得更紧了：“山里没那东西。要么喝姜汤，要么挺着。”
“我挺得住！”林娇兰梗着脖子逞强，刚说完就打了个寒颤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响，“阿嚏！”
梁力行看着她嘴唇发白、脸颊却透着不正常红晕的样子，眼神沉了沉。他也不跟她废话，放下碗就伸手来捞她。林娇兰吓了一跳，手脚并用地蹬：“你干啥！耍流氓啊！”
“老实点。”他的手跟铁钳似的，轻轻松松就把她从被窝里薅了出来，按在怀里固定住。林娇兰被他圈在结实的臂弯里，鼻尖蹭到他粗布衣裳上淡淡的草木香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——大概是昨天打猎沾的。
她顿时红了脸，挣扎得更厉害：“梁力行你放开我！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？我可是读过书的人，你这样是要负责任的！”
“喝了就放你。”他另一只手端起姜汤，碗沿递到她嘴边，语气不容置喙，“张嘴。”
“我不！”林娇兰闭紧嘴，还故意把头扭向一边，“除非你给我做奶茶！”
梁力行没辙了。他一个糙老爷们，哪懂什么奶茶？山里连牛奶都稀罕得跟金子似的。他看着怀里姑娘气鼓鼓的侧脸，睫毛又长又密，此刻却因为生气微微发抖，像只炸毛的小猫，心里那点不耐烦忽然就散了，反倒冒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意。
“听话。”他的声音放低了些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哄劝，“喝了不难受。等你好了，我……我给你打只肥兔子。”
“我不要兔子！我要奶茶！”林娇兰还在犟，话音刚落，喉咙里就涌上一阵痒意，忍不住咳嗽起来，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梁力行眉头一紧，也顾不上她愿不愿意了。他捏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抬，趁她张嘴咳嗽的空档，碗沿一倾，滚烫的姜汤就灌了进去。
“唔！”林娇兰猝不及防被呛得首翻白眼，那股子辛辣劲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，她猛地推开梁力行，捂着嘴剧烈地咳嗽，姜汤顺着嘴角往下流，溅了他一脸一身。
“你混蛋！”她咳得眼泪汪汪，指着梁力行骂道，“辣死我了！你想谋杀啊！”
梁力行抹了把脸上的姜汤，没生气。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嘴角的汤汁，心里竟有点慌。他笨拙地伸出手，想用袖子给她擦嘴，手伸到一半又停住，像是怕吓到她，最后只闷闷地说：“忍忍，过会儿就好了。”
林娇兰还在气头上，瞪着他不说话。可姜汤的劲儿确实厉害，没过多久，她就觉得浑身渐渐暖和起来，脑袋也没那么沉了。她偷偷瞄了眼梁力行，见他正低头用布擦着衣襟上的污渍，古铜色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些，刚才被她吼也没发脾气……心里那点火气，莫名就消了。
“喂。”她小声喊了句。
梁力行抬头看她：“又咋了？”
“没……”她有点不好意思，挠了挠头，“就是……谢谢你。”
梁力行愣了一下，随即别过脸，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，耳根却悄悄泛起点红。
折腾了这么一通，林娇兰又困了。她打了个哈欠，往被窝里缩了缩，眼睛一闭就又沉沉睡了过去。这次没再做奶茶的梦，梦里全是梁力行那张又凶又别扭的脸。
后半夜，林娇兰渴得厉害，迷迷糊糊地想伸手去摸旁边的水囊，却摸到一只温热的大手。她愣了一下，意识还没清醒，只觉得这只手很粗糙，布满了老茧，却意外地暖和。
她像找到了热源，无意识地就把那只手抓得更紧了，嘴里嘟囔着胡话：“梁力行……你别对我好……”
守在炕边的梁力行浑身一僵。他其实根本没睡，刚才灌药那下太粗鲁，他怕她又不舒服，就一首坐在炕边守着。此刻被她软软的小手握着，听着她含混不清的话，心跳忽然就乱了节拍。
“你对我好……我会赖上你的……”林娇兰还在说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，像只撒娇的小猫，“赖上了……就不走了……”
梁力行低头看着她。月光洒在她脸上，把她的皮肤照得像上好的白玉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，嘴角还微微翘着，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。
他沉默了半晌，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，然后，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。
他的手很大，能把她的小手整个包起来。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去，像是在传递一个无声的承诺。
“不走……也成。”他对着熟睡的她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，轻轻说了一句。
窗外的风还在刮，屋里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。梁力行就这么坐着，握着她的手，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，才悄悄松开手，起身去灶房生火。
等林娇兰醒来时，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，额头还搭着块凉凉的布巾。灶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柴火声，还有一股淡淡的粥香飘进来。
她坐起身，摸了摸额头，不烧了。喉咙也不疼了，就是有点干。她掀开被子下床，刚走到门口，就看见梁力行端着个碗从灶房出来，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，上面还卧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。
“醒了？”他把碗递给她，眼神有点闪躲，“趁热吃。”
林娇兰接过碗，愣住了。小米粥熬得稠稠的，荷包蛋的边缘煎得焦香，一看就费了心思。她抬头看梁力行，见他耳朵尖还是红的，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梦——她好像……抓着他的手说了些奇怪的话？
脸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。她低下头，假装专心喝粥，小声问：“梁力行，我昨晚……没说啥胡话吧？”
梁力行正在劈柴，闻言动作一顿，闷闷地说：“没有。”
林娇兰松了口气，可心里又有点莫名的失落。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，甜甜的，带着点柴火的香气。她偷偷看了眼梁力行宽阔的背影，嘴角忍不住偷偷往上扬。
嗯，虽然没有奶茶，但这个好像……也挺不错的。
她吸溜着粥，忽然想起什么，抬头喊道：“梁力行！”
“嗯？”
“下次我教你做奶茶啊！用红薯代替珍珠，肯定好吃！”
梁力行劈柴的动作又停了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，像是撒了层金粉。
林娇兰看着，忍不住笑出了声。这糙汉，还挺可爱的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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