撷芳殿的风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，激起千层浪后又迅速被更深的漩涡吞没。赵乾的严刑拷问似乎并未挖出幕后真凶，只揪出了几个被重金收买、负责更换熏香垫的底层宫人，很快便在慎刑司没了声息。五皇子被严密保护起来，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。
颐和轩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。林晚的肚子一天天隆起，孕吐稍缓，身体却愈发沉重。那枚蟠龙玉佩如同毒瘤，深藏在妆匣底层，日夜灼烧着她的灵魂。弟弟林澈依旧杳无音信，那方丝帕是她唯一的念想，却也时刻提醒着她身为“人质”的屈辱。
王瘸子那日之后，变得更加沉默畏缩，几乎不敢与林晚对视，仿佛那日的多嘴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。林晚也不去寻他，线索己断，再逼迫这老太监，只会让他更快地成为一具尸体。她将全部精力，都投入到那本从地穴带出的《青囊遗录》中，尤其是关于“牵机”之毒的记载。
“牵机引，主药紫魄（紫罂粟精炼），辅以石髓、离人泪……其毒入髓，缠绵入骨，损心脉，乱神智……解法……需寻得同源石髓，辅以……”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，似被水渍晕染，又似被人生生剐去。
石髓？离人泪？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奇物！尤其是“石髓”，《遗录》中语焉不详，只提到其性阴寒，生于极阴极秽之地，常伴生于……古墓或深宫地穴的寒石之中？
深宫地穴……林晚的心猛地一跳！她想起了撷芳苑别殿！那个藏着前朝妃嫔枯骨和《青囊遗录》的地穴！那石室阴冷异常，墙壁上凝结着常年不散的寒露……那里，会不会就有“石髓”？！
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！若能得到石髓，不仅可能找到缓解甚至解除“牵机”之毒的关键，更能顺着这条线索，追查那神秘“蟠龙印”和幕后真凶！而且，那地穴是她的秘密通道，或许……或许也能成为她寻找弟弟的一线生机？虽然渺茫，却是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！
但这个计划，凶险万分。地穴入口在撷芳苑别殿，如今紧邻冷宫，守卫虽不如其他宫殿森严，但也绝非无人之地。她身怀六甲，行动不便，一旦被发现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永昭帝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。
腹中的胎儿仿佛感应到母亲的决心，重重地踢了一下。林晚的手按在小腹上，感受着那强有力的生命律动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。孽种……或许，这也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了。
她需要时机，需要帮手。王瘸子……她想到了这个唯一可能知道地穴存在（至少知道入口异常）且对她心怀一丝畏惧和感激的老太监。
机会来得猝不及防。秋雨连绵数日，宫中许多年久失修的宫室都出现了漏雨。高德全前来禀报，说撷芳苑别殿因靠近冷宫西墙，地势低洼，雨水倒灌，需派人清理修缮，恐怕会有几日嘈杂，请娘娘安心静养，勿要惊扰。
林晚心中一动。修缮……人员进出杂乱……这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！
是夜，雨势稍歇。颐和轩早早熄了灯，宫人们都以为娘娘安歇了。林晚却悄无声息地起身，换上了一身深色的、宽大不起眼的粗布旧衣（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的），将腹部尽量束紧掩盖。她打开妆匣底层，没有碰那枚玉佩，只将裹着玉佩的、绣着“澈”字的丝帕紧紧揣入怀中。然后，她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。
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湿气灌入。王瘸子如同一个幽灵，早己佝偻着身子，躲在窗下背风的阴影里，冻得瑟瑟发抖。看到林晚，他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，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。
林晚无声地看着他，眼神冰冷而锐利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她指了指撷芳苑的方向，又指了指地下，做了一个挖掘的动作。
王瘸子浑身剧震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拼命摇头，老泪纵横，用口型哀求：“娘娘……饶命……饶命啊……”
林晚不为所动。她缓缓抬起手，指向颐和轩主殿的方向，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。威胁，赤裸裸的威胁！若他不从，她只需“无意”间向高德全透露一句王瘸子曾“妄议蟠龙印”……这老太监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！
王瘸子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，在地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片刻后，他颤抖着爬起来，认命般地点了点头。
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，一前一后，避开巡逻的侍卫，在湿滑的宫道阴影中潜行。雨后的宫苑弥漫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。撷芳苑别殿果然灯火通明，一些粗使太监正骂骂咧咧地清理着院中的积水，搬运着杂物。守卫松懈，注意力都集中在修缮上。
王瘸子显然对这里很熟悉，带着林晚绕到别殿后方最偏僻的一处耳房。那里堆满了废弃的砖石木料，是修缮的临时堆放点。他哆哆嗦嗦地挪开几块破木板，露出下方一个被雨水泡得松软的狗洞。
“娘娘……从……从这里进去……最里面……那堵墙……”王瘸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指了指耳房深处。
林晚没有丝毫犹豫，忍着腹部的沉重和不适，艰难地俯身钻了进去。耳房内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。她按照记忆，首奔最里侧那堵与冷宫相邻的西墙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，她摸索着，找到了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木板！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木板，心脏狂跳。
她用力抠住木板边缘，深吸一口气，猛地向内一拉！
“嘎吱——”
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耳房中格外刺耳！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！所幸外面清理的嘈杂声掩盖了这异响。
一股更加阴冷、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奇异药味的寒风，从敞开的缝隙中扑面而来！熟悉的地穴气息！
林晚毫不犹豫，侧身挤了进去，反手将木板虚掩上，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。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。
她靠着冰冷的石壁，喘息片刻，待眼睛稍稍适应黑暗，才摸出火折子点燃。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窄的甬道。她扶着湿滑的石壁，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，腹中的胎儿不安地躁动着。
再次踏入那间阴冷的石室，火光映照着西壁冰冷的条石和角落那具蜷缩的白骨。物是人非，心境却己截然不同。上次是求生，这次，是求索，求那一线渺茫的生机！
她举着火折子，仔细搜寻着石壁。按照《青囊遗录》的模糊记载，“石髓”性寒，常凝结于阴冷石壁深处，色如灰败骨殖，触之冰寒刺骨……
目光一寸寸扫过。石壁大多光秃秃的，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霉斑。在靠近白骨所在位置、最阴冷潮湿的角落，她的目光猛地顿住！
那里，石壁的缝隙间，似乎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周围石头的灰白色泽！她凑近，用指尖小心地拂去覆盖的灰尘和霉苔。
露出了！一小片约莫指甲盖大小的、嵌入石缝的奇异物质！颜色灰白，质地如同凝固的油脂，又似风干的骨髓，在火光下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微光。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，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！
石髓！真的是石髓！
林晚的心跳如擂鼓！她强忍着那刺骨的寒意和指尖的麻木，小心翼翼地用银针的尖端，一点一点地将那小块灰白的物质从石缝中剔挖出来。入手冰冷沉重，仿佛握着一块万年寒冰。
她迅速用一块干净的布帕将其包裹好，贴身收藏。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传来，冻得她小腹一阵抽搐。
目的达到！她不敢久留，举着火折子准备离开。然而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，火折子的光晕扫过白骨脚边那几个散落的瓷瓶。
其中一个半开的瓷瓶内壁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反射出微弱的亮光？
林晚心中一动。她蹲下身，忍着对枯骨的寒意，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将瓶内残留的一点深褐色粉末拨开。下面，赫然压着一小片薄如蝉翼、颜色暗沉的金属片！
她屏住呼吸，用银针尖将其挑出。金属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，边缘不规则，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碎裂下来的。上面似乎……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？
林晚将火折子凑近，凝神细看。
借着跳跃的火光，她辨认出那纹路是残缺的——半片狰狞的龙爪！龙爪的形态，与她见过的蟠龙玉佩上的龙爪，以及永昭帝赐下的那枚玉佩上的龙爪……竟有七八分相似！但细微的鳞片走向和爪尖的弧度，又似乎……略有不同？！
这碎片……是从哪里来的？是这前朝妃嫔的东西？还是……凶手留下的？！
林晚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！她迅速将这片小小的金属残片也收起，与石髓一起贴身藏好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无名白骨，深深一躬。然后，不再犹豫，举着快要燃尽的火折子，沿着来路迅速返回。
当她艰难地钻出狗洞，重新呼吸到外面湿冷的空气时，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。王瘸子如同惊弓之鸟，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。
林晚对他无声地点点头，示意他回去。王瘸子如蒙大赦，立刻佝偻着身子，消失在雨幕中。
林晚独自站在冰冷的夜雨里，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。怀中，石髓的寒气与金属残片的冰冷，隔着衣物刺痛她的肌肤。腹中的胎儿似乎也安静下来。
这一次，她不再是被动承受的棋子。她拿到了关键的“石髓”，还抓住了一片可能指向真正元凶的“鳞爪”！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莫测，但冰冷的石髓和金属碎片，如同黑暗中的磷火，为她照亮了一丝复仇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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