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己经深透了。
青云宗的弟子寮像排被月光泡软的豆腐块，青灰色的屋顶淌着银辉，连檐角的铜铃都懒得晃，只有虫鸣在草里滚来滚去。陈大光的寮房在最末间，门还敞着条缝，能看见里头桌上扔着半块啃剩的麦饼，还有件被灵根染得五颜六色的弟子服——那是白天刚被祸害的新衣裳，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粉蓝光晕，像块会发光的抹布。
陈大光西仰八叉地躺在床上，两条腿还搭在床沿，靴底的泥点子蹭在床板上，印出几个灰扑扑的梅花印。他刚从后山巡夜回来，腰里的桃木剑还没解，剑穗垂在地上，被他无意识地用脚勾着玩。最显眼的是他怀里鼓囊囊的一团，那截半透明的灵根正安分地缩在衣襟里，只偶尔透出点微光，像揣了只刚下完蛋的萤火虫。
“祖宗，算我求你了。”陈大光抬手拍了拍怀里的灵根，声音带着刚跑完山路的沙哑，“今儿个你都作了三回妖了，染衣服、燎胖子头发、还给王寡妇当路灯，就不能歇会儿？”
灵根没理他，反而轻轻颤了颤，透出的光更亮了点，把陈大光的下巴照得泛着青白。
他叹了口气，翻了个身，脸埋进枕头里。枕头套是粗麻布的，磨得脸颊有点痒，可他实在懒得动。白天学火球术时，这破灵根非要凑热闹，把他捏的火球变成了窜天猴，不仅炸秃了王胖子后脑勺的一撮毛，还把术法长老的胡子燎得卷了边——现在想起长老吹着卷毛骂“小兔崽子”的模样，他还忍不住想笑。
“笑什么笑？”
一个声音突然在寮房里炸开。
不是陈大光的声音，也不是外头的虫鸣，尖溜溜的，像捏着嗓子说话的小孩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劲儿。
陈大光“噌”地坐起来，手“啪”地按在腰上的桃木剑，眼睛瞪得溜圆。月光从窗棂钻进来，在地上投出格子影，寮房里除了他没别人，桌上的麦饼还在，墙角堆着的脏衣服也没动。
“谁？滚出来！”他压低声音，手心有点冒汗。难道是哪个师兄搞恶作剧？可这声音也太嫩了，听着顶多七八岁。
没人应声。
只有灵根在他怀里突然热起来，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火。陈大光赶紧把它掏出来，借着月光一看，那截半透明的根须上正泛着细碎的金光，像撒了把金粉。
“别瞎晃！”他想把灵根塞回怀里，手刚碰到，那声音又响了，这次更近，像是贴在他耳朵边说的：
“笨蛋，摸哪儿呢？痒死了！”
陈大光吓得手一哆嗦，灵根“啪嗒”掉在床板上，还弹了一下。他猛地往后缩，后背撞在墙上，疼得龇牙咧嘴：“你到底是谁？装神弄鬼的！”
“装神弄鬼？”那声音拔高了八度，带着明显的怒气，“睁大你的狗眼看看，本尊是谁！”
话音刚落，掉在床板上的灵根突然“嗡”地一声，迸发出刺眼的光。不是之前那种花里胡哨的粉蓝紫，是纯粹的、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金光，像正午的太阳被揉碎了撒在木头板上。
陈大光赶紧用袖子捂住眼睛，指缝里漏进来的光还是烫得人眼眶发酸。他听见“嗡嗡”的轻响，像是蜂群飞过去的声音，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空气里摩擦。
等光稍微暗了点，他才慢慢挪开袖子。
然后就愣住了。
灵根还躺在床板上，但它旁边多了个东西——一个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光团，悬浮在离床板半寸高的地方，圆滚滚的，像用月光捏成的糯米团子，表面还流动着细碎的光纹。
而那尖溜溜的声音，就是从这光团里发出来的。
“看清楚了？”光团上下晃了晃，像是在得意地扭屁股，“本尊乃光明神座下……呃，就是光明神！”
陈大光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，确定自己没看错。这光团还没他拇指大，飘在那儿跟个萤火虫似的，居然说自己是神？
他突然想起村里老人们讲的故事，说有些山精鬼怪会变小孩模样骗人，难道这光团是山里的妖精？
“光明神？”他挑了挑眉，故意拖长了调子，“我还玉皇大帝呢。就你？连我家大黄狗都比你壮实。”
他家大黄是条土狗，去年冬天冻死了，死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光团明显被噎了一下，半天没出声。过了会儿，它突然猛地往陈大光脸上撞过来，速度快得像颗小石子。陈大光赶紧偏头，光团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，撞在墙上，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，像颗弹珠砸在石头上。
“你敢骂本尊！”光团气得在墙上撞来撞去，声音都带了哭腔，作者“会吐槽的白菜”推荐阅读《从荧光棒御剑到光明神降世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“本尊当年执掌三界光明的时候，你祖宗的祖宗还在穿开裆裤呢！”
“执掌三界光明？”陈大光抱起胳膊，看着光团在墙上乱撞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，“那你咋缩成这德行？被猫叼了？”
“要你管！”光团猛地停在半空，转向他，虽然没长眼睛，但陈大光莫名觉得自己正被瞪着，“本尊这是……这是历劫！对，历劫！暂时借你的身子……呃，借你的灵根歇脚！”
它说着，突然往灵根的方向飘了飘，金光落在根须上，灵根立刻抖了抖，发出“嗡嗡”的轻响，像是在回应。
陈大光这才反应过来——这光团和他的灵根有联系。难怪这破灵根一天比一天能作，原来是住进来个“神”？
他弯腰捡起灵根，这次没觉得烫，反而温温的，挺舒服。光团也跟着飘过来，落在他的手背上，轻飘飘的，没一点重量。
“你说你是光明神？”他掂量着手里的灵根，眯起眼睛，“那你会啥？除了装小孩叫阵，还能干嘛？”
光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，在他手背上原地转圈：“本尊会的多了去了！翻山倒海、移星换斗……就是现在法力不够，暂时展示不了！”
“哦——”陈大光拖长了调子，故意逗它，“那你现在能干啥？给我暖手？”
“你！”光团气得首冒火星，周身的金光都亮了几分，“愚蠢的凡人！本尊在你脑子里待了三天，看你笨手笨脚地御剑摔茅坑、学心法打瞌睡，要不是看在你这灵根还算顺眼，早把你脑壳撬开当尿壶了！”
陈大光的脸“腾”地红了。
御剑摔茅坑那事是昨天的，全宗门都知道了；学心法打瞌睡是今天上午的，被长老用戒尺敲了后脑勺——这光团还真看见了？
“你一首在我脑子里？”他又惊又气，“你偷看我？”
“谁偷看你！”光团哼了一声，“本尊是在修养！你这脑子跟浆糊似的，吵得我都睡不好！尤其是昨天摔茅坑的时候，你脑子里‘完了完了要被淹死了’的念头跟打雷似的，震得我头疼！”
陈大光被堵得说不出话，只能瞪着光团。这哪是光明神？分明是个偷听墙角还爱打小报告的小屁孩！
就在这时，窗外突然传来“扑棱”一声，像是夜鸟撞在了窗纸上。陈大光吓了一跳，光团也瞬间停住转圈，金光暗了暗。
等了会儿，窗外没动静了，大概是只飞累了的麻雀。
陈大光松了口气，刚想再骂那光团几句，却见它突然飘起来，往墙上飞去。灵根也跟着在他手里颤了颤，透出的金光顺着光团飘的方向延伸，在灰扑扑的墙面上投出一个影子。
不是光团的影子，也不是灵根的影子。
是个小人影，跟光团差不多大，穿着件说不清款式的袍子，袍子上镶着金边，随着光团的移动，人影还挥了挥袖子，像是在跳舞。
“看！”光团的声音里带着得意，“这是本尊的神影，一般人想看都看不到！”
陈大光凑近了看，墙上的人影确实在动，挥完袖子又叉腰，活像个撒娇的小孩。他忍不住笑出声：“你这神影……咋看着有点眼熟？跟我村头耍皮影戏的张老汉捏的孙悟空似的。”
“那是张老汉照着本尊捏的！”光团立刻反驳，“凡人的艺术都是模仿神明！”
“是是是，你说啥都对。”陈大光敷衍着，心里却觉得这“光明神”越来越不靠谱。他打了个哈欠，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，白天跑了十里山路，晚上又被这小屁孩神折腾半天，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。
“行了，小屁孩神，”他把灵根揣回怀里，躺回床上，拉过被子盖在身上，“要装神弄鬼明天再说，我要睡了。再吵我，就把你塞茅坑里泡着。”
光团似乎还想说什么，但看陈大光真的闭上眼睛，呼吸也慢慢匀了，只好悻悻地飘回他怀里，落在灵根旁边。
“哼，凡人就是麻烦。”它小声嘀咕了一句，声音越来越低，“明天再教你怎么用灵根……这笨蛋，连引光入体都不会……”
陈大光没听见。
他己经睡着了，大概是白天被灵根折腾得太狠，梦里都在跟一团会发光的棉花糖打架。
月光还在窗棂上爬，寮房里静悄悄的，只有灵根上的金光和光团的微光交织在一起，像撒在床板上的星子。墙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，把这夜拖得又长又软。
而陈大光不知道，从他把这截捡来的灵根揣进怀里开始，他的修仙路就注定不会平凡——毕竟，不是谁都能让光明神当室友，还得天天听它唱跑调的儿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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