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珠顺着九连环的刻痕滑落，在泥地上蜿蜒成一道细线，像一条无声的河。苏明月指尖微颤，掌心旧伤裂口未合，她将血滴按进泥土，指节陷进湿泥三寸。万物语自痛感中苏醒，草根深处传来震颤，不是风，不是雨，是蚁群在地下奔走，足肢敲击土层，如密鼓传讯。
“重物压土，爪痕深三寸，夜半必至。”
她听懂了。蚁语短促，带着焦躁的频率，从西南方沿根系传来。她用九连环最细的一环，在泥面划出蚁道走向，环身沾着的泥土里，混着些微金属碎屑，像是从狼爪上抖落的铁锈。
她抬头望向营地西侧的林缘，夜风贴地而行，吹不动一片草叶。可她知道，有东西正逼近。
篝火堆旁，守卫们围坐饮酒，赵猛坐在主位，袖口沾着暗红粉末，他咳嗽两声，火光映出他眼底的浑浊。苏明月不动声色，爬到火堆边，将一束艾草悄悄塞进柴堆。艾草干枯，遇火即燃，烟雾升腾，随风扩散。她记得前几日驱蜂时，紫地丁汁液能扰蜂群，而艾草烟，野兽避之。
野猫从暗处窜出，扑向守卫帐篷。那是她早先扔出的野果引来的。帐篷翻倒，守卫怒骂，刀出鞘，混乱中无人注意牛群缰绳己被悄然解开。
她退到苏承泽身边，低声道：“牛群会动，你护娘往高坡走。”
兄长点头，药碾在肩，铜环在耳骨轻转。谢清璇靠在他肩上，气息微弱，却仍睁着眼。
子时未至，林间传来第一声狼嚎。不是孤鸣，是群起呼应，声调整齐，节奏如令。三十余头灰狼自林中踏出，毛色深沉，步履一致，呈扇形包抄而来。它们不扑不躁，只缓缓逼近，眼中泛着幽光。
赵猛拔刀，喝令列阵。可狼群未攻，只围。
苏明月闭眼，万物语渗入草根，向百步外的萤火虫群传递讯息。夏夜萤火本散漫飞舞，此刻却如受召，自草丛、树洞、石缝中涌出，成群结队，绕着狼群盘旋飞行。光点流转，忽明忽暗，织成一片迷离光晕。狼群瞳孔收缩，脚步错乱，几头狼相互撞上，低吼声起。
她再动，指尖轻点地面，藤蔓自土中探出，缠上牛蹄。牛群受惊，猛然躁动，冲撞而出。数十头牛在营地横冲首撞，狼阵被撕开缺口。一头巨狼扑向谢清璇，苏承泽挥药碾格挡，铜环震响，狼口咬在铁器上，发出刺耳刮擦声。
混乱中，苏明月踩到一物。她低头，拾起一枚金属耳环，内侧刻着北狄狼首图腾，触手冰凉。她指尖轻抚，听见微弱蜂鸣——耳环中空，藏有细针结构，一触即发。她迅速将耳环藏入袖中。
一头狼被牛角挑飞，撞上守卫帐篷，帐布撕裂。赵猛怒吼，挥刀斩狼首，血溅三尺。可他未注意到，帐篷角落，一块新鲜狼肉被草席半掩，刀痕整齐，非撕咬所致。肉块共七块，守卫却有九人。
狼群退去，如来时一般有序。最后一只狼回头望向营地，眼中竟无野性，只有冷厉。
火堆重燃，守卫清点伤亡。无一人死亡，仅两三人轻伤。赵猛站在高处，扫视众人：“野狼出没，不足为奇。今夜之事，不得外传。”
苏明月蜷在陶罐旁，将耳环放入九连环第九环，与昨夜写就的密信同置。甘草汁染过的桑皮纸上，“乾位藏龙”西字己干，她未再动笔。
次日清晨，她借采药之名，绕至守卫帐篷后。万物语渗入泥土，草根低语——残肉气味未散，且有艾草粉混入其中，与赵猛袖口所沾同源。她拨开草皮，发现一小块狼肉被埋入土中，肉下压着半截断绳，与囚车所用一致。
她不动声色，采了几株车前草，返回家人身边。
苏承泽正在检查药碾，铜环忽然发烫。他捻起碾槽角落一粒银晶，指尖发麻。他抬头，正见苏明月走来。
“昨夜耳环，”她低声，“不是饰物。”
他点头，将银晶放入药碾，碾轮轻转，晶粒碎裂，渗出淡绿液体。他嗅了嗅，瞳孔微缩：“控兽药引。”
“守卫中有人喂狼。”她道，“不是防袭，是协同。”
“为何不动手？”
“他们在等更合适的时机。”她望向赵猛主帐，“昨夜狼群未伤一人，连牛都避开了要害。这不是猎杀，是演练。”
苏承泽沉默片刻，将药碾合拢：“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“等。”她将九连环握紧，“等他们再犯错。”
正午，赵猛召集守卫议事。苏明月坐在不远处，用发簪在泥地画蚁道图，环身金属碎屑被风吹落，混入尘土。她抬头，见一名守卫从帐后走出，靴底沾着湿泥，左脚微跛。
她记下了。
黄昏，她独自走到营地边缘，将一撮甘草粉撒入蚁穴。蚁群迅速搬运，路线改变。她蹲下，指尖贴地，万物语延伸——地下三丈，水流方向未变，但西侧山脊，土层震动频率异常，似有重物移动。
她站起身，望向那片林地。昨夜狼群退走的方向。
夜风拂过，她袖中耳环微颤，蜂鸣声再度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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