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风掠过营地边缘的矮树丛，竹筒斜插在苏明月腰间，筒身沟槽被露水浸润，泛着微光。她蹲在溪边，指尖贴地，草根深处传来焦糊气味的震颤——火药硫磺未燃尽的残息，顺着根系向西北方蔓延。昨夜蚁群搬运的金属碎屑仍在地下三丈处沉积，而今晨的震动轨迹却偏移了半寸，来自粮车方向。
火铳走火的爆响撕裂了晨雾。
火星溅上干草堆，火舌顺着麻袋缝隙钻入粮车底部。守卫们乱作一团，有人提水，有人扑打，赵猛站在三步之外，右手握着一截黑铁管，枪口微颤，烟缕自膛口逸出。他未收手，也未解释，只将火铳藏入披风内侧。
苏明月起身，竹筒轻晃，水未洒。她走向火场，脚步不急，口中念着采柴的由头。掌心旧伤裂口再度渗血，她不动声色，将血滴按进袖中布条，痛感如针刺入神识，万物语随之苏醒。草根低语，火势蔓延的节奏被拆解成音节——硫磺浓度过高，硝石配比失衡，此非寻常军用火药，而是高爆私配方。
她蹲下身，拾起一根枯枝，顺势将竹筒探入溪流。水流涌入筒腔，沟槽导引形成涡流，出水更疾。她泼水灭火，水珠溅上粮车焦木，嘶声作响。火铳旁的火药袋敞开着，她伸手拨弄柴堆，借势将袋口拉近身侧，指间一捻，灶灰自袖中滑落，混入硫磺粉中。草汁涂于火铳木柄，湿痕蜿蜒如泪，指向披风夹层。
赵猛走来，一脚踢开她手中的竹筒。水泼了一地。
“小崽子，滚远点。”他低喝，弯腰检查火铳，手指抚过膛线，眼中疑云未散。
苏明月退开，九连环在掌心轻转。她记得昨夜埋入蚁穴的甘草粉己被搬运至西侧山脊，而今晨的土层震动频率与蚁道走向一致——有人在移动重物。她抬头，见赵猛将火药袋重新系紧，动作迟疑，似在确认分量。
日过中天，赵猛召集守卫列队。
“今日试新铳，验其威力。”他抽出火铳，装填火药，弹丸压膛，枪口缓缓抬起，对准空地。但那空地边缘，正是苏家临时搭起的遮阳布棚。
苏明月低头，假装被石子绊倒，九连环脱手，滚向赵猛脚边。环身撞击地面，发出清脆一响。赵猛低头，弯腰去拾。就在他首起身的瞬间，苏明月指尖贴地，万物语渗入土中，藤蔓自草根处悄然探出，缠上赵猛右腕，螺旋收紧。
火铳枪口偏斜三寸。
扳机扣动，轰然炸响。弹丸击中木栏，木屑飞溅，火铳膛管崩裂，碎片割破赵猛手掌，鲜血滴落。他踉跄后退，火铳残骸落地，枪管断裂处露出内壁刻痕——“工部·庚子·陆”三字清晰可见。
苏父快步上前，蹲下查验。
苏明月走近，发簪蘸了甘草汁，在残骸旁地面画出火铳轮廓。线条精准，长短分毫不差。她轻触父亲衣袖，指尖微颤，万物语悄然共振。苏父手指抚过刻字，指腹在“陆”字上停顿，眼角忽然一跳，仿佛有细针刺入神经。他未言语，却己将残骸收入怀中。
暮色渐沉，营地燃起篝火。
赵猛坐在帐中，右手缠布，火铳残片被藏于箱底。他召来两名守卫，低声吩咐：“明日换道，绕开荒岭。这火铳……不能再用。”
帐外，苏明月坐在陶罐旁，取出九连环第九环，将一枚细小金属片放入其中——那是她从炸膛火铳上悄悄撬下的膛片，边缘刻痕与“工部·庚子·陆”完全吻合。她合上环扣，指尖抚过竹筒内壁沟槽，水流轨迹在脑中重现，如同某种未写成的图谱。
夜风拂过，藤蔓自地面缩回，缠腕的螺旋痕迹留在泥土上，尚未被风吹散。
次日清晨，苏父下令彻查火器来源，并命人绘制沿途地形图，标注所有可通行要道。赵猛面色阴沉，却未反对。
苏明月随家人行至溪畔，再度取竹筒引水。水流经沟槽，涡流更疾。她将筒身浸入水中，片刻后取出，筒内壁凝起一层极薄的白色结晶——那是甘草汁与硫磺混合后残留的反应物，遇水析出。
她盯着结晶，忽然抬头，望向远处山脊。
一名守卫正牵马离开营地，马背驮着一只封闭木箱，箱角露出半截黑铁管。马蹄印深，负重明显。那条路，正是昨夜蚁群搬运金属碎屑的方向。
她将竹筒倒置，水滴尽，沟槽朝上，迎着朝阳。光线下，沟槽排列呈现出某种规律——并非偶然刻划，而是有意为之的导流设计。
她轻轻筒身，仿佛在确认某件早己注定之事。
赵猛站在高坡上，望着远去的马影，右手伤口渗血，浸透布条。他未察觉，自己踩中的那株野草，叶片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卷曲枯黄——草根深处，传来断续的震颤，如同某种密语，沿着地下根系，向荒岭深处传递。
苏明月蹲下身，指尖贴地，万物语无声展开。草语断续，却清晰可辨：
“重物南移，每刻三里，火器不止一具。”
她站起身，将竹筒插回腰间，沟槽朝前，如箭在弦。
马蹄声渐远，尘土未落。
她迈出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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