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下的石板咔响之后，苏明月没有挪动。
她蹲下身，指尖贴上岩面。掌心血痕未干，渗入缝隙的刹那，万物语悄然开启。地底深处，银脉与湿土交缠，传出低频震颤，如铁器相磨，又似雷在云中蓄势。她闭眼细辨，那声音由远及近，带着金属的锐意，正沿着矿道爬升。
头顶乌云己压至山脊，墨黑翻涌，不见一丝天光。风自谷口倒灌，吹得芦苇丛哗哗作响。守卫赵猛一脚踹开身边空粮袋，怒吼：“还等什么！再不走，全得困死在这山道上！”
苏父扶着岩壁站定，右膝微颤，额角渗出冷汗。谢清璇抱着幼子，衣襟被风吹得紧贴肩头，目光落在女儿身上。
苏明月忽然起身，将九连环重重敲在石板上。九环相扣，发出清越一响，如铃破雾。她扬声：“雷怕高草！砍芦苇！竖起来！尖头插进石头缝！”
众人怔住。
她己奔向道旁苇丛，抽出随身短刃，一刀斩断粗茎。湿藤从腰间解下，随手一甩，缠住三五根芦苇，捆扎成束。她将束尖削成锐角，用力插入岩缝，竖立如矛。
“照做！”她回头，声音不大，却穿透风雨，“一圈围住车队，越高越好。”
苏承泽最先反应，拔剑砍苇。苏父咬牙撑起身体，指挥家人分头行动。芦苇湿重，搬运吃力，但一根根尖杆渐次立起，围成环阵。苏明月穿梭其间，以万物语感知地下电流走向，微调每束芦苇位置。她指尖划过某根茎干，轻轻一折，顶端焦黑处无声裂开——那是她昨夜以微电流预引雷火留下的痕迹。
第一道雷劈下时，正中西北角芦苇尖。
轰——
火光炸裂，焦烟腾起，芦苇束瞬间炭化，却未引燃周边。电流顺湿藤导入岩缝，渗入地底银脉，消弭无形。众人惊伏于地，抬头只见那束芦苇如被神火舔过，中心空 hollow，外皮蜷曲发黑。
苏明月站在阵心，发丝微扬，左眼角泪痣轻跳。她低声对兄长道：“雷不吃活人，只吃铁。”
雨开始落。
起初是零星几点，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。片刻后，倾盆而下，如天河倒灌。山道成溪，泥浆横流。苏父刚扶起一车粮袋，忽听上游传来闷响，似山体崩塌。
苏明月侧耳。
草根震颤频率骤变，由缓而急，七息，最多七息。
“竹筏！藤蔓连起来！横在前面！”她冲苏承泽喊。
空竹筏本用于渡河，此刻被迅速拖出。藤蔓缠绕筏身，三筏并列，横挡于车队前方。苏明月抓起石块，抛入筏间空隙。水流己至脚踝，浑浊裹沙，推力渐强。
她咬破指尖，血珠滴入泥中。万物语随痛感深入根系，她轻语：“缠住。”
芦苇根须如获指令，疯狂扭动，缠绕石块与竹条，织成网状。水势冲来，竹石堤微微晃动，却未溃散。巨石裹泥砸下，被堤坝斜引分流，滚入侧沟。
赵猛站在高处，手中缰绳紧握，目光扫过那道透水之堤，脸色阴沉。他转身欲上马，却被苏父拦住。
“人不齐，不得走。”
“你算什么东西！”赵猛怒喝，“押送犯命如草芥，死在天灾，朝廷不问！”
话音未落，洪峰撞上堤坝。
浊流咆哮，浪头高过人顶。竹筏咯吱作响，藤蔓崩断两根，又被根系迅速补上。水退之后，堤坝歪斜，却仍立着。粮车半数保住，家眷无一落水。
雨势渐弱。
山雀忽从林中飞出，成群扑向守卫弓箭。它们不啄人，专攻弓弦，喙如铁锥，麻纤维应声而断。赵猛怒极，取弓欲射，却发现弦己松垮。他换备用弓，拉满一箭，射中一只山雀，箭头却未穿羽，反被震歪。
苏明月静静看着。
她模仿鸟鸣，短促三声。鸟群顿住，盘旋半空。万物语开启，她听见其中夹杂异音——细微金属震颤，如针在铁管中轻敲。她目光落在一只俯冲的雀身上，见其嗉囊微鼓，泛着冷光。
她不动声色，拉父亲衣袖，指向下游浅滩：“那边，有箱子。”
苏父会意，踉跄前行。泥水中半埋一铜箱，木壳己裂，铜锁扭曲。他弯腰拾起，箱盖半开，露出几页残卷。纸上墨迹未化，字句清晰：“流放犯苏氏，罪证确凿，押送途中……可酌情处置。”
他指尖一顿，迅速将其中一页叠起，藏入内襟。
苏明月走来，蹲下身，拾起一截断弦。麻线断裂处整齐，非撕扯所致，倒似被高频震动震断。她抬头望天，鸟群己散，唯余一只死雀漂在水洼边。
她走过去，轻轻捧起。
雀喙微张，铁片从喉中滑出，仅米粒大小，刻有细纹。她将铁片收入袖中，抱起死鸟，寻一处干燥土坡，挖坑埋下。芦花覆于其上，如盖白巾。
“你们也被逼的吧。”她低语。
赵猛走来，盯着铜箱残骸，脸色铁青。他踢开碎片，冷声道：“天灾毁物，怨不得人。”
苏父不语，只将残卷拢入袖中。
苏明月站在堤坝边缘，雨水顺着发梢滴落。她望着那道由竹石芦苇筑成的防波堤，湿泥中，几根芦苇根须仍在微微蠕动，缠绕石缝，如活物呼吸。
她抬起右手，指尖血痕己凝，结成暗红薄痂。她将手按在堤岸，轻语：“根要活着，才能听话。”
远处山道，马蹄声再度响起。
她回头，见赵猛己翻身上马，手中缰绳紧握，目光扫过车队，最后落在她身上。他未说话，调转马头，率先前行。
车队缓缓启动。
苏明月最后望了一眼埋鸟之处。芦花在风中轻摇，泥土微动，一根嫩芽破土而出，顶端泛着极淡的青光。
她迈步跟上。
脚踩上竹筏残片时，脚下传来轻微震动。她低头，见筏底缝隙中，一块铜片半掩泥下，边缘刻痕清晰——半只衔月乌鸦，火漆印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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