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碾过湿泥，溅起的水花打在车辕上，发出沉闷的啪嗒声。苏明月脚底踩着一块半埋的铜片，边缘那半只衔月乌鸦的刻痕硌着足心。她没有立刻挪开，而是蹲下身，将掌心旧痂轻轻贴上泥地。
万物语悄然开启。
地底的震颤与昨日不同。银脉的低鸣仍在，却混入一股滞涩的硫意，像是铁锈浸入清泉。草根传递的讯息断续紊乱，沙棘的根须在浅层土中蜷缩，菌丝层传来细碎的颤音：“水走错了路。”
她指尖拂过地面盐霜，捻起一撮。盐粒泛着微绿，触手时有细微刺痛。不远处，一名随从扶着车架干呕，守卫赵猛一脚踹开他，骂道：“湿气入体就撑不住？废物！”
苏明月起身，将盐霜投入火堆。
火焰腾起一瞬，呈幽绿，硫磺气味扑鼻。她立刻转身，对兄长低语：“拆帘布，浸水，捂口鼻。”又命人取地下渗出的咸水，架锅蒸馏。锅底水汽升腾，冷凝管滴下清水，落入陶碗。她盯着水珠，忽见其中浮起极细的银色晶体，如尘星般悬而不沉。
谢清璇接过水碗，轻嗅后皱眉。苏明月不动声色，将一粒晶体滑入母亲药囊。
车队继续前行，踏入一片广袤盐壳地。表面坚硬如石，踩踏时发出脆响。赵猛扬鞭催促：“快些走！过了这片地，今晚能歇脚！”
苏明月却未动。
她俯身，将九连环抛向前方盐地。环落处，盐壳微陷，裂开蛛网状细纹。万物语中，沙棘根系传来急促震颤：“脚下虚空。”
她立刻装作鞋陷泥中，跌坐在地，哭闹不止。赵猛回头怒视，她抽噎着指鞋：“卡住了……拔不出来……”
苏父皱眉，挥手命车队暂缓。
就在此时，前方盐壳轰然塌陷，裂口如巨口张开，黑水翻涌，腥气扑面。若车队己入其中，必有人畜坠入。
众人惊魂未定，苏承泽却己跃至坑缘。他伸手抠出半块青砖，拂去泥浆，砖面刻着两个深陷的字——“镇龙”。砖缝渗出黏液，泛着幽光，触之微温。
苏父接过砖块，掂了掂：“前朝旧物，不足为奇。”
苏明月却伸手，借着为父暖手的姿势，将砖块夹入掌心。万物语深入探入，砖体深处传来断续低语：“……地火移，龙脊折，北门开……”声音如砂石磨碾，频率与她体内某处隐隐共振。
她松手，低喃：“地底下有东西在翻身。”
谢清璇闻言，指尖微动。她取出一根银针，轻轻刺入砖缝，挑出一滴黏液，封入小玉瓶。夜幕降临时，她在帐篷内取出样本，就着油灯细看。黏液在光下浮现细密纹路，形如断裂山脉，蜿蜒如谶。
苏明月坐在帐角，数着蒲公英种子。她将今日蒸馏出的银色晶体取出，置于掌心。种子一颗颗落下，覆盖晶体，又拨开，再覆盖。她忽然停住。
晶体在黑暗中，微微发亮。
次日清晨，车队绕过塌陷区，行至一处干涸河床。河床底部裂开数道缝隙，盐霜如霜花蔓延，却非纯白，而是泛着铁锈般的褐红。苏明月蹲下，指尖触地，万物语中，草根的震颤愈发混乱。她顺着裂缝前行，忽觉掌心发烫。
裂缝深处，传来金属摩擦的低响。
她取出竹筒，插入缝隙，轻轻一旋。竹筒内壁沟槽引动气流，发出短促哨音。远处沙棘丛中，一根枯枝微微颤动，随即，三根新藤破土而出，缠绕竹筒，如回应召唤。
苏承泽走来，见状皱眉：“这藤……昨夜还未长至此处。”
苏明月不答，只将竹筒抽出，藤蔓随之缩回土中。她将竹筒递给兄长：“你看这内壁。”
沟槽间残留盐霜，呈螺旋状分布，与火铳炸膛时藤蔓缠腕的痕迹相似。
苏父召集众人议事。赵猛坚持原路北行，称前方有驿站可补给。苏明月却指向西北方：“那边有风眼，盐尘少，地壳稳定。”
“你一个孩童懂什么地势？”赵猛冷笑。
苏明月不争，只将九连环抛向西北方的盐地。环落处，盐壳未陷。她又抛向东侧，环落即沉。
赵猛脸色一变，未再言语。
车队改道西行。行至午时，忽见前方盐地升起薄雾，雾中泛着淡红，如血沁纸。空气刺鼻，随从再度呕吐。苏明月命人以湿布覆面，加快行进。
雾渐浓，视野不足三丈。苏明月走在最前，掌心贴地，万物语全开。草根震颤频率骤变，她猛然抬头。
前方地面裂开一道新缝，宽逾半尺，深不见底。裂缝边缘，盐霜凝成细针状晶体，根根朝天，如獠牙森立。
她抬手示意停步。
苏承泽上前查看，忽见裂缝深处有物反光。他俯身，以剑尖勾出，竟是一枚铜铃。铃身刻有符文，铃舌断裂，内壁残留黑色粉末。
苏明月接过铜铃，万物语探入。铃中残留一丝微弱震频，与“镇龙”砖块的低语同源。她指尖抚过符文，忽然察觉——其中一道刻痕，与她左眼角泪痣的走向完全一致。
她将铜铃递还兄长，低声：“别碰内壁的灰。”
谢清璇走来，见铃皱眉。她取出药囊，欲取银针检测，却发现囊中那粒银色晶体己消失。她抬眼看向女儿，苏明月正低头整理蒲公英种子，神情平静。
夜宿时，苏明月独坐帐外。她将九连环拆开，一根根摆在地上，排列成环状。随后，取来蒸馏所得的银色晶体，置于环心。她闭眼，万物语延伸至地底，顺着银脉探寻源头。
地火的气息越来越近。
忽然，九连环无风自动，其中一环轻轻跳起，落在晶体上。她睁眼，见环内壁刻着极细的纹路，形如山脉断裂，与黏液中浮现的纹路完全吻合。
她将环收回，握在掌心。
远处，盐地边缘，一根沙棘枯枝悄然断裂，断口处渗出淡青色汁液，滴入盐霜，瞬间凝成晶簇。
苏承泽起身巡视，忽觉脚下一软。他低头，见地面盐壳正缓缓龟裂，裂缝中泛起幽光。他拔剑欲退，却发现剑柄沾了黏液，滑腻难握。
剑尖垂地，离盐壳仅半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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