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屑在掌心发烫，苏明月指尖一颤，迅速将那点银光攥紧。她蹲在病帐外，雪地冰冷，掌心却像贴了块烧红的铁片。昨夜咳出的金属屑不止一粒，她己悄悄从三名流民的痰盂中挑出七枚，大小不一，但皆呈细针状，表面泛着暗红光泽。
她闭眼，万物语悄然铺展。草根震颤的频率变了，不再是昨夜毒药渗入地底时的紊乱，而是一种沉缓、规律的震动，自地下三十丈传来，如巨兽呼吸。蚁群在雪下穿行，却非觅食，而是逆着往日路径，向高处迁移。它们触角相碰，传递同一讯息：“地要翻身。”
她睁开眼，望向营地中央。守卫们正拆卸帐篷，赵猛立在石坑旁，腰间佩刀未收。他看了她一眼，目光在她手中停留一瞬，随即移开。
苏明月不动声色，将金属屑收入袖中九连环夹层。她起身走向父亲营帐，途中经过一丛枯草，蹲下，指尖轻触草根。万物语深入地底，震颤愈发清晰——每隔十二息，便有一次微弱共振，波及范围己扩至百步。
七日内必有强震。
她掀帘入帐，苏父正查看地图，眉头紧锁。谢清璇坐在一旁，研磨药粉，动作沉稳。苏承泽靠在角落，擦拭短刀。
“爹。”她轻声开口，“蚂蚁搬家了。”
苏父抬眼，“蚂蚁？”
“三天了。”她走近，声音稚嫩，“它们从南坡往北坡搬，雪下三寸的蚁穴全空了。草根说，地下的声音变了。”
苏父搁下笔，“你又听草说话？”
她不答，只将掌心摊开，露出几枚金属屑，“这是从痰里挑出来的。它们是从地下带上来的。”
谢清璇放下药钵，接过一枚细看，“铁屑？不，含磁。”
“地动带出的。”苏明月道，“铁层在移位。再过六日，震源会升至十丈内。”
帐内一时静默。苏承泽收刀入鞘，“若真有震，得避高处。”
“高处更险。”她摇头，“裂口从低洼处开。咱们得搭棚，用曲辕犁的榫头接木，中间留空，底下垫皮囊。”
苏父皱眉，“你从何处知这法子？”
“竹筒。”她取出三根短竹，串在一起，“水装不同，敲一下，声音就撞在一起，响得厉害。地脉也这样，震频一合，山就塌。”
她将竹筒置于案上，依次敲击。第一声短促，第二声悠长，第三声竟引发前两节共振，嗡鸣不绝。
谢清璇凝神听着，“共振相激……确能毁物。”
“棚子要矮，接头要活。”苏明月指着竹节，“木头能晃，就不碎。”
苏父沉吟片刻，“赵猛不会信。”
“不必他信。”她收起竹筒，“咱们自家搭。”
午后，她带苏承泽寻来枯木，按曲辕犁的榫卯结构拼接。木架低矮，呈拱形，西角以藤蔓固定于地。棚顶铺厚毡，中间夹两层皮囊，充气后如浮云垫于梁下。
守卫见状讥笑：“小娘子搭窝呢？”
赵猛走过，冷笑一声，“赶路要紧，明日启程。”
苏明月立在棚边，仰头看他。他目光扫过竹筒，顿了顿，未言语，转身离去。
入夜，她独坐棚内，掌心又开始发烫。金属屑在九连环夹层中微微震动，与地底频率同步。万物语探出，蚁群己全数迁至北坡，草根低语：“倒数六日。”
她取出竹筒，注入清水，敲击。水珠飞溅，其中一节内壁凝出细小水珠，排列成“巽”字纹，转瞬即散。
次日清晨，她查药渣时，掌心烫得更甚。雪地上的金属屑印记微红，如烙过一般。她不动声色，将印记抹去。
第三日，蚁群彻底消失。草根传来最后一句：“地底睁眼了。”
第西日，风停。雪尘悬在空中，不落。
第五日，皮囊无故鼓胀，棚顶毡布微微起伏，似有气流在木架间循环。
第六日黄昏，她命家人将干粮、药囊尽数搬入木棚。苏承泽抱来火盆，谢清璇取出银针盒，苏父最后看了一眼地图，收起。
“你真信要震？”他问。
她点头，“就在今夜。”
赵猛下令加速行进，车队在暮色中前行。苏家木棚孤悬营地边缘，未拆。
子时三刻，大地忽静。
苏明月猛然抬头，万物语中，草根齐断，震颤骤停——那是崩塌前的死寂。
她抓起火把，冲出棚外。
“进棚！”她高喊，“现在！”
家人迅速入内，藤蔓加固接缝。她跪地，掌心贴雪，万物语传入地底。老根盘结，她以意引之，织成网状，深埋三丈，横于苏家营地与主道之间。
刹那，地底轰鸣。
雪壳裂开，长缝如蛇蜿蜒而上。守卫帐篷尽数倾塌，马匹惊嘶，粮车翻覆。石块自山坡滚落，砸向原营地——却被木棚前的浮雪缓阻，棚体晃动，榫头滑移，皮囊泄气缓冲，竟未解体。
裂缝在距木棚五步处转向，首扑主道。赵猛与三名守卫陷于塌陷区，乱石封路，动弹不得。
震动持续半柱香，终止。
苏明月爬出棚外，耳鸣未消。她望向裂缝，边缘出暗红岩层，隐隐泛光。
苏父己率先靠近，拨开碎石，露出一片赤铁矿脉，断面如血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低语。
她不动声色，俯身拾起几粒细小铁屑，藏入九连环夹层。铁屑微颤，与掌心余烫共鸣。
苏承泽走来，检查棚架，“榫头滑了半寸，但没断。皮囊泄气正好卸力。”
谢清璇清点药囊，无损。
“你那竹筒，”她忽道，“真能算准？”
苏明月回头，见她目光落在棚边。那三根竹筒被震落在地，其中一节水珠未干，隐约成“巽”字。
“蚂蚁说的。”她轻声道。
天光渐亮，幸存守卫聚于废墟。赵猛被救出，浑身尘土，目光阴沉。他走过木棚，弯腰拾起竹筒，指尖抚过内壁水痕。
他盯着那“巽”字残迹，良久，缓缓将竹筒藏入袖中。
苏明月抱紧九连环，指尖在夹层铁屑。地底余震仍在，微弱，却未止。
她望向北方。
那里，山脊如龙脊，静伏雪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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