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屑在九连环夹层中微微震颤，苏明月指尖一动，将环扣轻轻旋紧。她站在沙丘背坡，北风裹着细沙掠过耳际，掌心余烫未消，像有根火线从地底首通血脉。车队己离开震区三日，行进在戈壁腹地，黄沙起伏如凝固的浪。前方沙天相接处，忽浮出一片城影——青瓦飞檐，水渠蜿蜒，柳树成行，连渠中游鱼都依稀可见。
“绿洲！”一名守卫嘶声高喊，鞭子抽在骆驼臀上。
车轮碾过沙壳，速度骤提。苏明月眯眼望向那城池，草木语断续传来，声音浮在半空，无根无脉。她闭目，万物语铺展，云层自西向东缓移，地表热流却由东向西回涌。两股气流错位交汇，正对幻象中心。
她抓起水囊，倒出最后一块残冰，托于掌心。冰面斜对日光，折射出一道细长光斑，投在沙地。光斑行至幻象边缘，骤然分裂为三，断口处沙粒泛起微弱金属反光。她蹲下，指尖拂过沙面，细粉黏附指腹，色泽暗红，与铁屑同源。
赵猛骑马行在前队，手握缰绳，目光扫过苏家木棚残影，落在她手中的冰块上。
苏明月不动声色，将冰嵌入九连环缝隙，抬臂划出半弧。光斑扫过骆驼眼帘，畜牲猛然扬蹄，惊嘶声撕开热浪。数名守卫踉跄跌落，车队冲势顿挫。
“闭眼！”她扑向父亲，声音清亮，“数心跳！一息一次！”
苏父一怔，随即合目。谢清璇拉住苏承泽，蹲伏于地。苏承泽咬牙，指尖掐入掌心，以痛定神。
幻象未散，却己动摇。城楼边缘开始扭曲，柳树化作枯枝，水面蒸腾为雾。苏明月俯身，右手贴沙，万物语顺沙粒渗入浅层根系。几株沙棘根须微震，她以意引之，骤然抽搐。沙面裂开细纹，骆驼受惊，纷纷侧身避让，冲锋阵型彻底打乱。
赵猛勒马回望，脸色铁青。他抬手，似要下令，却见苏明月己收手站起，九连环垂于腕间，冰晶融尽，只余一道水痕。
沙地重归平静，幻影彻底消散。众人睁眼，面前唯有黄沙连天，热浪蒸腾。守卫喘息未定，有人跌坐沙中，眼神涣散。
“妖女！”一名流民突然嘶吼，指着苏明月，“她毁了绿洲！”
赵猛策马靠近，“小娘子手段高明，倒叫大伙儿白跑一趟。”
她仰头，左眼角泪痣微动，“绿洲本不存在。你们看见的，是热沙与云气撞出的影子。”
“胡言！”赵猛冷笑，“你拿块冰就敢说破天象？”
她不答，只将九连环举至眼前，环影叠成一线，对准天际云层移动方向，“云往西，热流往东，影子却停在正前方——风推不动的城，是假的。”
赵猛沉默片刻，忽抬手一鞭抽落，沙尘溅起，正打在她肩头。
“赶路。”他转身下令，“再出妖言，捆了手脚。”
车队重新启程，速度放缓。苏明月低头拍去衣上沙尘，指腹九连环夹层，铁屑仍在震，频率微弱，却与沙层震动隐隐相合。
入夜，队伍扎营于沙丘背风处。苏父清点干粮，谢清璇熬药，苏承泽巡视骆驼。苏明月趴地，右耳贴沙，万物语顺沙粒流动，探向地底。细微水声自西北传来，沙粒含湿，流向稳定。
她起身，撕下衣角一角，蘸上药汁，抹在领头骆驼鼻端。骆驼嗅了嗅，低头蹭地，随即抬步向西北沙丘行去。
“跟上。”她轻声道。
队伍迟疑片刻，苏父挥手，命人牵骆驼尾随。沙地渐软，行至一处低洼，沙面裂开细缝，湿痕渗出。掘地三尺，清泉涌出，映着月光泛起微蓝。
众人欢呼，扑上前饮水。苏明月未动，只蹲在泉边，以湿布擦拭脸面。沙尘褪去，眼角泪痣清晰可见。她低头时，忽见泉眼旁沙层松动，一角陶罐露出地表，罐口封泥完整，火漆印清晰——双鹤衔环，纹路古拙。
她不动声色，将罐轻轻挖出，捧至母亲身边，低语数句。谢清璇点头，接过陶罐，藏入药箱底层。
赵猛立在远处，目光扫过泉眼，又落向药箱。他缓缓解下水囊，蹲下饮水，却始终未走近。
次日清晨，苏明月立于沙丘高处，望向北方。沙海无垠，热浪升腾，天际线微微扭曲。她取出九连环，环中残留水渍己干，指腹抚过夹层，铁屑静止。
苏承泽走来，低声：“昨夜我碰了沙地，表层烫手，底下却凉得像冰。”
她点头，未语。
远处，赵猛正在检查骆驼蹄铁，动作缓慢。他抬起一只前蹄，砂石簌簌落下，露出蹄缝中一抹暗红粉末。
苏明月收回视线，将九连环收入袖中。
骆驼突然喷鼻，前蹄猛踏沙地。赵猛侧身避让，手扶刀柄，目光扫来。
她转身下丘，走向泉眼。水光映在她眼中，一闪而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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