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层下的第一声闷响传来时，苏明月正蹲在河岸边缘，指尖轻敲冰面。九连环从袖中滑出半寸，竹节缝隙里掉出一粒紫草籽，落在冰上滚了半圈，被风卷入裂缝。
她没去捡。
昨夜沙丘深处的鼓声尚未散尽，今晨这河便己封死。押送官站在冰上试了三步，靴底与冰面相击，发出清脆回响，便挥手命全队通行。守卫们拖着粮车往河心走，铁轮压过冰壳，震得岸边碎冰簌簌滑落。
苏明月没动。
她将掌心贴向冰缘，万物语顺草根渗入冰层。地下传来水流低鸣，夹杂着气泡破裂的细响——不是一处，是成串的，自上游蜿蜒而下，如同脉搏跳动。冰厚不足三尺，下有暗涌，承不住整支车队。
“承泽。”她轻唤。
兄长立刻蹲下。她不动声色指向河岸冻土剖面，那里的冰晶呈絮状，松散无序，与寻常河冰不同。苏承泽眼神一凝，随即拔出短刀，在冻土上划开一道横切面，高声说：“冰里含沙太多，结构不实。”
押送官回头：“小孩子懂什么？这冰能跑马！”
“能跑马，未必能载车。”苏承泽将刀尖挑起一片冰屑，“你看这层，气孔连成线，是流水冲刷后重凝的。下面有活水，冰壳薄厚不均。”
押送官冷笑，却不再催行。守卫们面面相觑，脚步迟疑。
苏明月悄悄退后半步，脚跟踩住一截枯草。她借力俯身，万物语顺着草根探入地底，追踪水流走向。冰层下的暗流呈螺旋状，南侧流速略缓，北侧湍急——有人为扰动痕迹，与昨夜沙下鼓声频率一致。
她起身，拍了拍袖口。
“我来画路。”她走向冰面，从腰间解下冰锥，在冰上划出一道弧线。守卫嗤笑：“童子胡闹。”她不理，继续划动，一道道短横交错成网，形似龟背。
“踩龟背，不沉。”她说。
押送官皱眉：“什么歪理？”
“龟浮于水，背负天地。”她仰头，“您不信，可先让空车试。”
押送官犹豫片刻，命一辆空粮车沿“龟背纹”前行。车轮压过纹路，冰面只轻微震颤。众人稍安。
她悄然对兄长点头。苏承泽会意，带人取凿具上冰，按她所划路线开凿。她站在一旁，看似玩耍，实则指尖微动，借万物语感知冰层应力。每当凿击过重，裂纹扩散过快，她便轻敲冰锥，改变落点，引导水流从预留气孔缓慢释放压力。
冰屑飞溅中，一块大冰被撬起。众人惊见冰心气泡呈螺旋排列，一圈绕一圈，似被某种节奏震荡过。
“这冰……被人震过？”有守卫低声。
苏明月不答，只将染血布条覆于一处凿点。那血是赵猛昨夜所留，尚带体温。血滴渗入冰缝，加速局部融化。她又借万物语催动浅层地脉热流，使南侧冰壳受热微融。
冰层开始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。
她退至岸边，低声对母亲道：“再过半盏茶，冰会裂。”
话音未落，南侧冰面骤然崩开一道裂口，河水涌出，冲出一片鹅卵石滩。车队若己行至河心，此刻早己陷落。
守卫惊退，押送官脸色铁青。
苏明月走上前，俯身从冰层夹心处抽出一截箭矢。羽翎由紫草纤维编织，与她袖中草籽同源。箭镞刻着北狄军制编号，刃口残留黑色药渍。
她举起箭矢：“冰下藏兵，欲陷我等于死地。”
押送官盯着箭矢，声音发紧：“哪来的？”
“埋的。”她指向上游冰壁，“有人先破冰，放入箭矢，再以冷水重凝。冰层异状，水流带旋，皆因人为震动所致。”
押送官不信：“谁会做这种事？”
她未答，只将箭矢插入岸边冻土，伸手抚过冰面裂痕：“若再震三声，冰脉复裂。”
话音落，冰层深处传来两记闷响，间隔如心跳。
众人齐退。
苏明月站在裂口边缘，九连环在掌心微微发烫。铁屑贴着竹环内壁，开始震颤，频率与地下水流完全一致。她知道这是异能超限的征兆，却未收手。万物语仍在延伸，顺着水流探向河底岩层——那里有极细的震动残留，不是鼓声，是某种金属敲击的余波，自地下三丈传来。
她闭眼，感知那震动的轨迹。
不是一次，是多次。有规律，有间隔。曾在沙下出现，如今又在冰中复现。操控者不在明处，却借自然之形，布杀局于无形。
她睁眼，将箭矢收入九连环夹层。竹环闭合时，发出轻微“咔”声。
押送官命人探查上下游，未见人迹。守卫们开始拆解粮车，分批过河。苏明月站在岸边，看第一辆空车驶上石滩。
母亲走来，低声问：“你真听见了？”
她点头：“不是声音，是水流的震颤。有人在地下敲击，制造共振，让冰层脆弱处提前开裂。”
“目的是什么？”
“不是为杀。”她望向河心裂口，“是为困。困住我们，等后续动作。”
母亲沉默片刻：“赵猛还未醒。”
“他醒了也没用。”她轻声道，“他只是棋子。真正下棋的人，还没露面。”
苏承泽走来，手里拿着那块螺旋气泡的冰：“这震动频率，和昨夜沙下鼓声一样。”
苏明月接过冰块，指尖抚过气泡纹路：“不是一样，是同一套节律。有人在用音波控物。”
“音波？”
“鼓声、敲击、震动——都是信号。”她将冰块放入水中，“它能传入地底，也能渗入冰层。昨夜控狼，今晨控冰，下一步……”
她没说完。
押送官突然高声：“都过来！发现东西了！”
众人聚拢。在河心裂口边缘，冰层下冻着半截皮囊，外皮为北狄制式，内里空无一物，唯有一道火漆印残痕——双鹤衔环，与绿洲陶罐上的印记同源。
苏明月蹲下，指尖触到皮囊边缘。万物语顺冰层探入，察觉皮囊曾盛过液体，成分含麝香、蛊灰、紫草汁——与赵猛伤口渗出的引剂一致。
她将皮囊取出，交给兄长：“烧了。”
苏承泽点头，取火折点燃。皮囊遇火即燃，火焰呈青紫色，散发苦香。守卫们掩鼻后退。
火光中，苏明月握紧九连环。铁屑震颤不止，仿佛整条河在低语。
她知道，这条河没说完的话，还在地下流淌。
押送官盯着灰烬，脸色阴沉：“这河……不能再走。”
“不必走。”她指向石滩，“从裂口过，走南岸。”
“南岸是断崖。”
“有路。”她指向河岸岩壁底部，“你看那坡度，是人工削过的。有人常走。”
押送官眯眼望去，果然见岩壁下有车辙印痕，被风沙半掩。
他沉默良久，终下令改道。
车队开始拆卸重组。苏明月站在裂口边，看河水从冰缝中涌出，冲开浮冰。她将最后一块凿下的冰推入水流，冰块旋转着漂向下游。
万物语仍连着河底。
那股震动消失了，但河床深处，仍有极细微的余波，顺着地脉，缓缓北移。
她低头，掌心铁屑突然剧烈震颤，如针扎入肉。
她猛地闭眼，神魂如被撕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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