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心的铁屑仍在震颤，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血肉。苏明月跪在沙地上，额角抵着九连环冰凉的竹节，舌尖咬出一道血痕。痛感让她清醒了一瞬，万物语如断线的蛛网，在耳边嗡鸣、撕裂，草木的低语混着沙粒摩擦的杂音，搅成一片混沌。
她抬起眼。
父亲正站在流沙边缘查看车辙，脚下的黄沙微微下陷，一圈圈涟漪无声扩散。
“沙层空了。”她哑声说，声音几乎被风吞没。
话音未落，一名守卫抬脚踹向坡顶浮沙。沙石滚落，砸进深坑，随即整片地表塌陷，苏父双足陷落，黄沙迅速没至膝弯。他猛地后仰，手撑地面，却被流沙裹挟着继续下沉。
苏明月扑过去，九连环脱手飞出，砸进一丛枯藤。她伸手抓向竹环，指尖触到藤蔓干枯的茎节。万物语强启，残存的感知顺着根系渗入地下——藤条内部的水分急速上涌，纤维膨胀，节节伸展。
她将竹环卡进藤丛主干，催动生长。藤蔓扭曲缠绕，眨眼间织成一张粗网，末端如蛇尾甩出，缠住苏父右脚脚踝，另一端死死绞住岸边一块半埋的石桩。
“拉！”她喊。
守卫们冲上来拽藤，却只让藤网微微晃动。苏父己沉至腰际，双手扒住沙面，指缝间沙粒簌簌滑落。
苏明月喘了口气，眼前发黑。异能超限的剧痛从颅骨深处炸开，她知道不能再拖。她撕下父亲腰间的革带，将藤网与石桩加固，带扣划过掌心，皮开肉绽。血滴落在藤蔓上，青色光晕一闪即逝，藤条骤然绷紧，仿佛被某种古老力量唤醒。
她抬头，扫视西周。
两名守卫正站在藤网另一侧，双手搭在藤条上，却悄悄松力。她认得那动作——不是救人，是等着藤断人亡。
她抓起一把紫草籽，吹向风中。万物语残响未散，她借风势将草籽送入沙蚁巢穴。蚁群躁动，循味爬向守卫靴底，啃噬皮革。一人惊叫跳开，另一人低头拍打，手上力道顿松。
“左三步！右两步！错位绞绳！”她高声下令，声音模仿父亲平日号令的节奏。
两名押送亲兵一怔，误以为军令下达，立刻按旗语习惯调整站位。一人前跨三步发力，另一人后退两步收绳，藤网受力错开，形成绞盘之势。藤条吱呀作响，缓缓将苏父往上拖拽。
沙面裂开细纹，苏父的腰、胸、肩陆续露出。他双手撑地，奋力蹬腿，终于被拽出流沙坑，瘫倒在硬土上，浑身湿沙，呼吸急促。
守卫们围上来，有人低声议论：“怎么偏偏是他踩塌？”
押送官拨开人群，皱眉盯着塌陷处：“挖！看看底下是不是有流匪挖的陷阱。”
铁锹插入沙中，不多时，一具锈迹斑斑的铁甲被刨出。甲片厚重，肩吞兽首，胸前护心镜刻着残缺徽记。押送官一脚踢开沙土，高声宣布：“前朝溃兵遗甲，定是他们挖坑设伏，险些害了苏刺史！”
众人哗然。
苏明月缓缓站起，鞋面沾了一滴从铁甲缝渗出的绿液。她俯身，指尖轻触那滴液体，凑近鼻尖——腥中带苦，夹着蛊灰气息，与赵猛伤口渗出的引剂一模一样。
她不动声色退后半步，假装被沙刺扎脚，蹲身揉鞋尖。借裙摆掩护，她将手贴向铁甲堆底部，万物语残丝探入甲缝。
机括声。
极细微的滑动声在甲胄内侧回荡，像是银针在狭槽中缓缓推进。她指尖一颤，立刻弹出一撮沙粒，精准落入甲片接缝。沙粒卡住机关，滑动声戛然而止。
“有蝎子！”她惊叫，猛地跳开。
众人慌忙后退。押送官怒视她：“一个小丫头也敢惊扰军务？”
她指向其中一副铁甲：“这甲纹路不对。肩吞兽首是前朝禁军制式，可这胸甲弧度……太窄，不像战甲，倒像是棺椁护具。”
押送官脸色微变，挥手命人收缴铁甲：“一派胡言。烧了。”
铁甲被拖走，堆在营地边缘。苏明月趁乱靠近，指尖迅速抠下一片脱落的甲片，藏入九连环夹层。竹环闭合时，发出轻微“咔”声。
她低头，掌心伤口仍在渗血，血珠顺着藤蔓滴落，渗入沙中。那株被血激活的古藤，茎节微微泛青，根须在沙下悄然延伸，探向塌陷坑底。
押送官走到她面前，俯视：“你刚才喊的口令，是谁教的？”
她仰头，声音平静：“父亲。”
“他昏迷前，可说了什么？”
“他说，沙下有声。”
押送官眯眼：“什么声？”
“像心跳。”她顿了顿，“三声一停，和昨夜沙鼓一样。”
押送官沉默片刻，转身走向铁甲堆。他蹲下，手指抚过甲片接缝，忽然用力一掰。甲胄裂开，内里滑出一枚银针，针尖泛黑，沾着干涸血渍。
他迅速将针藏入袖中。
苏明月站在原地，九连环在掌心发烫。她知道，那枚甲片上的扭曲纹路，不是装饰。
是地脉走向。
她曾见过一次，在母亲藏于药匣底层的残图上。
风卷起沙尘，扑向铁甲堆。火焰腾起，甲片在火中扭曲，绿液滴落，沙面冒起细烟。她盯着火光，忽然察觉——那火苗的摇曳频率，与地下震动的节律，完全一致。
押送官站起身，拍了拍手。
他走向苏父，伸手搀扶：“苏刺史受惊了。今晚扎营，我亲自守夜。”
苏父点头致谢。
苏明月却盯着押送官的靴底。
那里，沾着一粒紫草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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