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囚车顶棚的破洞滴落，一滴接一滴砸在苏明月额角。她未动，只将头微微偏转，让水珠滑向鬓边。昨夜在县衙偏厅耗尽的神识仍在抽痛，太阳穴像被细针反复穿刺。她闭眼，以指尖默数蒲公英种子：二百八十九、二百九十……每数一粒，呼吸便沉一分。
铁链压着腕骨，湿冷黏腻。她察觉不对——锈迹泛红，且触手微烫，雨水落在其上竟蒸出薄雾。父亲苏明远靠在车壁昏睡，母亲谢清璇轻拍兄长苏承泽后背，他正低咳不止。守卫在车外踱步，皮靴踩过泥水，声息规律，尚未察觉异常。
她缓缓挪身，靠近父亲手臂，小手覆上铁链交叠处，掌心贴实。万物语随体温渗入金属，却无声可听——死物不语。但她感知到攀附铁链缝隙的几缕草根正颤动，细如发丝的根须在锈蚀裂痕中游走，传来断续低语：“锈中有虫，眠于芯，血至则醒。”
她不动声色，将手收回袖中。那红锈遇雨泛光，形若蛇行，蜿蜒如活物。她记下了。
雷声滚过天际，囚车颠簸加剧。她借车身晃动之势，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——是父亲昨夜为她别发所用。她低头，假装整理散落的发丝，实则将簪尖缓缓探入锁孔。锁孔深窄，锈屑微堵，簪尖触到底部时，传来一丝温热。
她闭眼，万物语顺根系延伸。锁孔边缘有极细的苔藓附着，根须如触手探入深处，感知到一团温软之物蜷于齿轮交汇处，裹在丝状膜中，随机关微动而震颤。草语再起：“茧中物欲醒，血引则动。”
她抽回簪子，尖端沾着一滴淡红黏液。她以袖角擦拭，却故意让一滴滑落，沾在指尖。
守卫换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她迅速将手藏入怀中，靠在父亲肩头，像困极欲眠。雨势未歇，车顶漏得更厉害，一整片雨水泼进车厢，打湿了母亲的裙摆。
“这破车！”谢清璇低声抱怨，起身挪位。
就在此时，第二道铁索“嘣”地崩断，铁环飞溅，砸在车壁上发出闷响。守卫立刻转身，刀己出鞘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押送官赵猛喝问。
“铁链断了！”一名守卫上前查看，“锈得太厉害，经不起雨泡。”
苏明月趁乱跌向断裂处，木栏边缘突起的刺尖划破指尖，血珠立现。她不动声色，将伤口按入铁锈断口。血与锈相融，发出极轻的“滋”声，腐液迅速蔓延，渗入木栏接合缝。
她借咳嗽掩住右手微动，一缕意念沉入地脉，唤来缝隙中的霉菌。菌丝如网，在湿木中悄然扩张，分解纤维。她不催促，只维持一丝感知，任其自然蔓延。
守卫重新绑好铁索，用粗绳临时固定。赵猛探头进来，目光扫过众人，最后落在苏明月身上。她仰头，眼神懵懂，指尖却己离锈，血痕被袖口抹去。
“坐稳了。”他说完，转身离去。
雨渐小，天未亮。她靠在车壁，闭目调息。神识缓慢恢复，万物语再度可用。她将掌心贴上木栏，借蒲公英根系感知内部结构——断裂铁索下方的木栏己出现蛛网状裂纹，最深处几乎穿透。
她收回手，指尖轻抚九连环。第九环微颤，似有共鸣。
车内渐静，兄长咳声转缓，母亲轻拍声断续。父亲始终未醒，但袖中之物隐隐发烫，她知他并未真睡。
她睁眼，望向车外。雨停了，天边灰白，荒野无边。车轮碾过泥泞，发出沉重声响。她将一粒蒲公英种子从袖中取出，轻轻按入木栏裂缝。种子触木即附，根须如丝，顺裂纹钻入。
她闭眼，万物语沉入地底。草根如网，延展百步。她感知到三里外有铁腥味残留，似昨夜刺客同源，但人数更多，行进方向与车队一致。
她未动声色。
黎明前最暗的时刻，她听见木栏深处传来细微“咔”声——裂缝又扩了一分。
她睁开眼，望向父亲。他正看着她，目光深沉。
“冷吗？”他问。
她摇头，将手递过去：“爹，我暖你的手。”
他握住，掌心粗糙而温热。她顺势将指尖贴上他腕间铁链，万物语再度渗入。这一次，她察觉到铁链内部齿轮咬合异常——并非自然锈蚀，而是有人为调整过的痕迹，节奏错乱，似在传递某种信号。
她心头一震。
这不是普通的囚车铁索。
这是活的机关。
她不动声色，将手收回，轻轻九连环。第九环再次微颤，比之前更甚。
父亲察觉异样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铁链在响。”她说，声音很轻。
“雨打的。”他说。
她没再解释。但她知道，那不是雨声。
是虫茧在动。
是齿轮在传讯。
是有人在用这铁索，向某个地方发送消息。
她低头，看向自己滴过血的指尖。血己干，但铁锈的腐蚀仍在继续。木栏裂缝深处，霉菌己织成网，只待一声令下，便可彻底瓦解结构。
她闭眼，数蒲公英种子：三百零一、三百零二……
神识尚余一个时辰可用。
她不急。
她只需等。
等下一个破绽。
等下一个机会。
等那铁索彻底崩断的那一刻。
车轮碾过一块碎石，车身剧烈一晃。她顺势扑向木栏，手肘撞上裂缝处。木屑剥落，露出内里暗红的芯材，像干涸的血。
她指尖拂过断面，万物语顺木纹探入——芯材中嵌着极细的金属丝，如脉络般贯穿整根木条，末端消失在车轴深处。
她瞳孔微缩。
这不是加固。
这是传导。
是某种阵法的引线。
她缓缓收回手，靠回车壁。
父亲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。
她抬头，轻声问：“爹，铁链为什么会红？”
他未答。
车外，赵猛勒马回望，目光扫过囚车，右手缓缓按上腰间佩刀。
苏明月低头，指尖轻轻划过木栏裂缝。一滴未干的血珠从她袖口滑落，正正滴入裂纹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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