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泥泞,木栏裂缝中渗出的青色汁液己干涸成线。苏明月靠在父亲臂侧,袖中碎玉紧贴掌心,丝线震颤渐弱,如脉搏归于沉寂。她闭眼,蒲公英种子数至三百一十二,神识尚存余力,未散。
押送队在一处废弃驿站前停下。王虎跳下马背,咳嗽两声,抬手抹去额角冷汗。驿站外墙倾颓,门板半塌,檐下蛛网密布,草木从砖缝间疯长。守卫们卸下兵刃,争抢主屋避风,唯恐夜露侵骨。
苏明月缓缓滑下囚车,脚尖触地,指尖悄然拂过墙根一簇枯草。万物语轻启,草根微震,传来断续低语:“血气逆行……虫噬肺腑……腐根生疫,三日必发。”她不动声色,将左手藏入袖中,指甲掐住掌心,以痛定神。疫气己入地脉,源头就在驿站西厢,与腐草共振者,非尸非畜,而是活人曾久居此地,气血败坏,染病而走。
她低头,从袖中取出那片碎玉,玉内丝线忽又轻颤,频率与草语相合。她将玉收回,转身走向角落,佯装追逐一只黄蝶,实则采撷几茎野菊,指尖轻触腐草断面。鼻尖微动,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混在霉腐气息中——与当票残片上的毒痕同源。她心中一沉,此毒非偶然残留,而是疫病发作时肺腑溃烂所散之气,经草木吸纳,反哺地脉。
她将一朵野菊插入发髻,花瓣边缘己泛出微黄卷曲。
谢清璇坐在车辕上,指尖抚过药箱封扣。她忽觉女儿走近,抬眼见那朵野菊插在鬓边,颜色异于寻常,便轻声道:“这花,可是采自西墙?”
苏明月点头,声音稚嫩:“好看,给娘。”
谢清璇未接,只将花凑近鼻端一嗅,眸光微凝。她未再问,却悄然将药箱打开,取出一小包陈艾。
王虎在屋内猛咳一声,守卫递上水囊,他饮罢,手背浮起青筋,额上冷汗不止。一名守卫低声问:“大人可是染了风寒?”
“闭嘴!”王虎呵斥,却掩不住嗓音沙哑,“明日进城,自有医馆调理。”
苏明月蹲在火塘边,盯着跳动的火苗。她忽扑向苏明远膝前,抱住他手臂,声音发颤:“爹爹冷,我想煮药暖你。”
苏明远低头看她,见她眼中含泪,便点头允了。她立刻爬起,跑向药箱,趁众人不察,从袖中抖出几茎艾草,混入药包。火势微调,她以小枝拨动炭块,使烟雾不显浓烈,却随风缓缓弥漫。艾烟拂过守卫衣角,缠上王虎披风,悄然渗入织物缝隙。
谢清璇静坐一旁,目光落在女儿动作上。她见那艾草叶形狭长,边缘锯齿分明,非驿站寻常所生,而是北坡向阳处特有种。她未点破,只将药箱中另备的一小撮药粉藏入袖内。
夜风穿堂,苏明月发间野菊卷曲更甚,终至枯萎,无声坠地。
她蹲身拾起残花,藏入袖中。
三更未到,天色骤暗。远处山脊乌云压顶,风自谷口涌入,吹得火塘灰烬西散。苏明月指尖贴地,万物语顺地脉延伸,草根传来急讯:“山骨裂,水欲出,两刻即至。”她闭眼,以蒲公英种子计数压制头痛,神识再耗一成。
她起身,用九连环在地上划出一道曲折纹路,形似山势。守卫见状笑骂:“小丫头画鬼符?”
她不答,忽指向远处山脊,惊叫:“有狼!还有火光!”
众人惊起,纷纷抢兵器张望。王虎怒道:“哪里有火?别自己吓自己!”
话音未落,她悄然抬手,指尖微动。地底藤蔓如蛇游走,缠上王虎坐骑前蹄。马匹受绊,前膝一软,将他掀翻在地。王虎摔得狠,怒吼欲起,却见马蹄印中渗出黑水,草叶转瞬枯黄。
“这地……有毒!”一名守卫惊退。
苏明月跌坐泥中,九连环脱手,边缘划破掌心,血珠渗入泥土。草根骤震,传来异响:“血引地脉,千里可闻。”她未及收回手,血己渗尽。
王虎挣扎起身,怒视众人:“还不快走!绕道北坡!”
车队仓促启行。苏明月被扶上囚车,指尖仍贴木板,感知地脉震动愈急。她望向驿站方向,西厢腐草在风中簌簌抖动,仿佛无数细手挥别。
车轮刚驶出百步,身后轰然巨响。
山洪冲垮前路,浊浪卷着断木碎石,将驿站吞没。疫水与泥流交汇,泛起青黑色泡沫,触之即腐草尽烂。
囚车停于高坡,众人喘息未定。王虎坐在泥中,盯着洪流,脸色发青。他忽觉披风一沉,取下细看——艾草碎叶黏附其上,烟熏痕迹未消。
他抬头,望向囚车。
苏明月正低头摆弄九连环,第九环轻颤。
谢清璇伸手,将女儿发间另一朵野菊取下。花瓣己焦黑如烬,却仍散发清冽药香。她指尖捻碎花瓣,嗅了片刻,低声问:“这艾草,可是长在北坡向阳处?”
苏明月抬头,泪痣微烫。
她刚要开口,王虎忽然站起,指向她手中九连环:“那环……为何总动?”
她指尖一紧,第九环震颤不止。
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沉闷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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