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碎石，颠簸中苏明月的指尖再度贴上囚车底板。昨夜山洪吞没驿站的轰鸣尚在耳畔，而此刻天地干涸，风卷着沙粒抽打脸颊，唇缝裂开细纹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火炭。
河床龟裂，纵横如刀刻，寸草不生。马匹喘着粗气，舌头发黑，缰绳拖地。守卫们盔甲蒙尘，目光浑浊，却仍死死盯着流放者——水囊早己空瘪，只剩王虎腰间那一壶还晃荡着些许，他每走几步便仰头啜饮一口，喉结滚动，动作刻意。
苏明月闭眼，蒲公英种子从二十八十七数到二百九十三。头痛如细针扎进太阳穴，昨夜血引地脉耗神太甚，万物语仅余一线可用。她将掌心按入裂缝，草根残余的震颤尚存，顺着这微弱的脉络，神识缓缓沉入地底。
三十丈下，有声。
极轻，极远，如古谣低吟，断续不绝。她心头一紧，再以发簪轻叩岩层，簪尖微震，西侧某处回音清越，似中空之钟。她不动声色，将发簪插入裂缝，拔出时簪尾沾着湿泥，灰中泛银，几只蚂蚁正列队搬运碎屑，触角相碰，密语传音。
“甘露非天赐，乃地心泪。”
她听见了。蚂蚁的言语如沙粒摩擦，却字字清晰。她将湿泥藏入袖中，指尖微颤，未露分毫。
正午日头悬顶，王虎下令歇息。众人瘫坐于地，喉头滚动，眼珠干涩。苏明月拾起九连环，故意一甩，第九环滚落，首向西侧岩壁而去。她扑过去，哭喊：“我的环！爹爹帮我找！”
苏承泽皱眉，却被她一把拽住衣袖，仰头低语：“蚁行处，有泉眼，掘三尺可闻水声。”声音稚嫩，字字清晰。谢清璇正靠在车辕边，闻言指尖微动，不动声色地挪步靠近，药箱轻放于地，指甲划过湿泥，一嗅，眸光微凝。
“此水……含硫不烈，却带微甜。”她低声对苏明远道，“医典有载，‘地髓露’者，生于地脉深处，饮之可解百毒，亦能养元固本。”
苏明远未应，只目光沉沉望向女儿。她正蹲在岩壁下，用九连环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，形似水流。王虎远远瞥见，冷声喝道：“不准动！谁准你们私掘河床？上游有军令封河，擅动者斩！”
苏明月缩肩，低头抽泣：“我只是……想把环捡回来……”
守卫挥刀鞘驱赶，她踉跄后退，却趁机将一缕意念渗入土中。昨夜她己折取附近芦苇，以万物语催其根系交织成网，深埋浅土之下，只待泉涌。
苏承泽蹲下身，假装帮她寻环，实则十指扒开岩土。谢清璇以药箱遮身，指尖轻点地面，湿气渐浓。苏明远闭目假寐，手却悄然握紧铁链，指节发白。
三尺深时，土色转润。苏承泽指尖触到一丝凉意，再挖，一滴水珠自岩缝渗出，坠地即土吸尽。
“有水！”他低呼。小雪绒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
王虎猛站起身，怒目而视：“谁让你们挖的？填回去！”
话音未落，地下忽传闷响。岩层微震，裂缝中水珠连成细流，继而喷涌而出，水柱冲天，溅起泥花。
守卫们惊叫着抢桶接水，其余流放者蜂拥而上，嘶吼争抢。王虎扑到泉眼边，将水囊张开，水柱首灌而入。
苏明月蹲在原地，第九环在掌心轻颤。她闭眼，一缕意念顺地脉而下，触到芦苇根网。刹那间，根蔓上翻，如织槽成渠，主流悄然偏转，流向囚车旁洼地。
同时，她袖中滑出一撮蓝草汁，混入泉眼入口。水流过处，泛起微蓝，如染青雾。
“有毒！”她尖叫，“水是蓝的！有毒！”
人群一滞。有人低头看手中水囊，果然泛着诡异青光，惊恐后退。王虎怒吼：“胡说！哪来的毒？”
“蚂蚁都说地心泪，”她缩在车角，声音发抖，“蓝水是鬼眼泪……喝了会变石头……”
迷信如风，瞬间蔓延。守卫们面面相觑，纷纷弃桶。唯有苏家不动，谢清璇早备陶碗，稳稳接住流入洼地的清水。苏明远捧碗递至妻儿唇边，一口一口喂下。
水清冽微甜，入喉如润玉。苏承泽饮罢，闭目调息，忽觉袖口擦过岩壁处有异，摊开一看，几点银晶附着布面，细如星屑。
王虎站在远处，死死盯着苏明月。她正低头摆弄九连环，第九环震颤不止，与昨夜洪流后一模一样。他喉头滚动，手按刀柄，却终究未动。
日影西斜，泉水渐稳，成一浅潭。守卫们干渴难忍，终于又凑近，却发现主流仍带青色，不敢再饮。唯有苏家旁那洼地，水色清透，无一丝杂色。
谢清璇取出药粉，投入潭中，低声念道：“蓝草遇银则显光，此水无害，反能清毒。”她将药粉撒入主流，片刻后青色退去，水复清明。
众人争饮，王虎抢在最前。他灌满水囊，仰头狂饮，水顺嘴角流下，浸湿胡须。饮罢，他抹嘴，目光扫过苏明月，冷冷道：“小丫头，运气不错。”
她抬头，泪痣微烫，未答。
夜幕将至，队伍准备启程。守卫们灌满水囊，马匹精神稍复。苏明月被扶上囚车，指尖再次贴上底板。她感知地脉，水流声仍在，却比先前微弱，似被某种力量缓缓抽离。
她闭眼，蒲公英种子数至三百，神识将尽。袖中湿泥己干，银晶在月光下泛出微芒。
苏承泽低声问：“这水，为何只我们能引？”
谢清璇望向女儿，眸光深邃：“非人力所为。是地脉……认得她。”
苏明月低头，第九环在手中缓缓转动。
王虎骑上马，回望囚车，忽道：“那环，为何总动？”
她指尖一紧。
车轮碾过干土，发出沙哑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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