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香盒里的血弦
>血滴在琥珀色松香上,像活过来的朱砂痣。
>父亲攥着染血的断弦,指缝渗出新的血,和我的混在一起。
>夏蝉的镜头推进:他掌心蜈蚣疤吞了半截弦。
>后台荧幕亮起三重影像最终帧,胶片灼烧的焦糊味弥漫。
>“续上?”父亲喉咙里滚着沙砾,“拿什么续…”
>我掰开他僵冷的手指,抽出那截血弦,
>按进他珍藏母亲遗物的老留声机唱针槽:
>“断弦…”机器嘶鸣转调成古琴泛音,“…也是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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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寂。沸腾后的死寂,像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,淬出嘶哑的余烟。舞台幽蓝的追光吝啬地圈着两人,将侧翼的阴影切割得更加浓重锋利。空气里,浓烈的血腥味、汗水的咸腥、电气短路的焦糊,还有那缕始终萦绕不去的、清冽微苦的松香气息,沉甸甸地胶着在一起。
墨染递出的手,悬在半空。指尖捏着那截断裂的E弦。金属弦身沾满半凝固的暗红血渍,在幽蓝的光线下,反射着冰冷而粘腻的光泽,像一条刚刚从伤口里抽出的、带着体温的毒蛇。血珠顺着弦身缓缓汇聚到最低点,欲坠未坠。
墨守诚依旧紧闭着眼。他的身体像被钉死在阴影里,只有那只紧贴着裤缝的右手,暴露在追光的边缘。掌心那道深紫色的蜈蚣疤痕,因刚才极致的用力而再次崩裂,新鲜的、更鲜红的血珠,正顺着疤痕狰狞的沟壑边缘,极其缓慢地渗出、凝聚。
一滴。粘稠、温热。带着父亲生命的微热,沉重地挣脱指缝的束缚,垂首坠落。
“嗒。”
声音轻得像尘埃落定。
血滴精准地砸在墨守诚脚边,那个敞开的深棕色松香盒里。砸在那块温润如玉、散发着岁月沉静光泽的琥珀色老松香表面。
鲜红与琥珀,瞬间交融。
血珠没有立刻洇散,而是像一颗的、活过来的朱砂痣,颤巍巍地凝在松香光滑的弧面上,反射着幽蓝的冷光。清冽的松脂气息混合了新鲜血液的铁锈味,弥漫开一股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味道——传承的圣物,被血脉的献祭所玷污,亦或是……唤醒?
这滴血,如同最后的催化剂。
墨守诚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,如同风暴将至的海面。他紧贴裤缝的右手,猛地攥紧!指关节爆发出可怕的青白色!那只带着蜈蚣疤痕、沾着自己新鲜血液的手,带着一种近乎抢夺的、却又充满巨大痛苦的决绝,猛地抬起,一把攫住了墨染递到眼前的、那根染血的断弦!
“嘶……”
金属弦身粗糙的边缘和半凝固的血痂,瞬间更深地割入了他掌心那道崩裂的蜈蚣疤痕!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,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!
但他攥得更紧了!用尽全身力气!仿佛那不是一根带来痛苦的弦,而是救命的稻草,是沉船后唯一的浮木!
新的鲜血,从他紧握的指缝间,更加汹涌地涌出!暗红粘稠,与他掌心旧疤崩裂的鲜血、与断弦上属于墨染的早己半干的血渍,疯狂地混合、交织、不分彼此!粘腻的液体顺着指缝,滴滴答答地淌下,砸在冰冷的舞台地板上,也砸在敞开的松香盒边缘。
父子二人的血,在这根断裂的琴弦上,在这道狰狞的伤疤里,以一种最惨烈、最首接的方式,完成了最后的交融。
就在这时。
“沙沙……”
极其轻微的、如同蛇行的移动声。
夏蝉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,单膝跪在几步之外的阴影里。她手中的DV镜头,如同最冷静也最冷酷的复眼,在死寂中无声地推进、聚焦。
镜头穿透幽蓝的光线,穿透弥漫的血腥气,死死地锁定在墨守诚那只紧攥染血断弦的右手上!
特写。无比清晰的特写。
宽厚的手掌因为用力而肌肉紧绷,血管狰狞凸起。深紫色的蜈蚣疤痕被新鲜的、粘稠的血液彻底覆盖、浸泡,在幽蓝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近乎黑色的深红。而那条沾满父子二人混血的断弦,如同一条被强行嵌入血肉的异物,一端被他死死攥在掌心,另一端则带着凝固和新鲜的血液,无力地垂落下来。
镜头清晰地捕捉到:那狰狞的蜈蚣疤痕,如同拥有生命般,正贪婪地“吞噬”着那截嵌入掌心的断弦!疤痕的沟壑边缘,翻卷的皮肉紧紧包裹着冰冷的金属,血水在缝隙里汩汩涌动。那画面,充满了原始而残酷的共生感——伤疤与凶器,父亲与儿子,毁灭与羁绊,在此刻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强行缝合。
“呃……” 墨守诚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呜咽。紧攥断弦的手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,带动着垂落的弦身甩出细小的血珠。
就在这时!
“滋啦——!”
舞台后方巨大的银幕,毫无预兆地再次亮起!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幽蓝的追光,将整个侧翼照得一片惨白!
银幕上,没有影像。只有一片刺目的、燃烧般的亮白!
紧接着,一股极其清晰的、带着蛋白质烧焦味道的刺鼻焦糊味,猛地从银幕方向弥漫开来!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每个人的鼻腔!
是胶片灼烧的气味!
放映机过载了?胶片在强光下自燃了?
在这片刺目的白光和刺鼻的焦糊味中,银幕上那片燃烧般的亮白中心,极其艰难地、如同从熔岩中挣扎浮现般,再次显现出那三重影像的最终帧——
纯净的六岁指尖!焚毁的烈焰!复健室金属台上那只痉挛后触碰棱角的无名指!
但此刻,这三重凝固的光影,正被无形的火焰从边缘开始吞噬、灼烧、扭曲!纯净的指尖在焦糊中卷曲,焚琴的烈焰被更刺目的白光覆盖,触碰棱角的无名指在灼烧中变形、融化……
仿佛象征着这场用血与火、毁灭与新生交织的仪式,其记录的载体本身,也正在走向最终的焚烬!
“续上?” 墨守诚的声音终于响起。嘶哑、干裂,如同砂纸在粗糙的铁锈上反复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灵魂深处的剧痛。他依旧紧闭着眼,仿佛不敢看银幕上那正在被焚毁的三重影像,不敢看自己手中紧攥的血弦。他的身体佝偻得更厉害,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。“拿什么续…” 声音低了下去,只剩下绝望的余烬,在喉咙里翻滚、窒息。
拿什么续?断掉的弦?焚毁的琴?被宣判“死刑”的手?还是父子间早己千疮百孔、仅靠血与痛勉强粘连的关系?
墨染站在刺目的白光和弥漫的焦糊味里,脸上汗水血水混成一片,眼神却是一片被彻底掏空后的、近乎虚无的平静。他看着父亲那只紧攥血弦、剧烈颤抖、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和滚烫的痛楚一同捏碎的手。
没有言语。
墨染那只完好的右手,沾着自己和父亲混合的、粘腻的鲜血,缓缓抬起。动作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迟滞,却又异常坚定。他伸出沾血的手指,没有去碰那根被紧攥的断弦,而是轻轻地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,覆在了父亲那只紧握成拳、指节青白的手背上。
入手处,一片冰凉!僵硬得像一块在寒夜里冻透的石头。
墨染的手指微微用力,带着一种近乎撬开蚌壳般的耐心和决绝,一根、一根地,掰开了父亲那因剧痛和绝望而死死扣紧的手指。
指关节发出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。粘稠的、混合的血液从被迫松开的指缝间涌出,更加肆意地流淌。
终于,掌心摊开。
那道深紫色的蜈蚣疤痕,被新鲜的血肉模糊覆盖,狰狞地暴露在刺目的白光下。那截染血的断弦,深深嵌在崩裂的伤口和翻卷的血肉里,金属的冷光与血液的暗红交织,触目惊心。
墨染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。他伸出沾血的食指和拇指,指尖精准地捏住了那截嵌入血肉的断弦露在外面的部分。动作稳定得可怕。然后,猛地向外一抽!
“嗤……”
一声粘腻的、皮肉分离的轻响。
带着新鲜的血肉碎末和粘稠的血丝,那截冰冷的、沾满父子二人混血的断弦,被他生生从父亲掌心的血肉里抽了出来!
墨守诚的身体猛地一颤!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。掌心崩裂的伤口因为异物的抽离,鲜血涌出得更加汹涌。
墨染捏着那截血淋淋的断弦,看也没看父亲瞬间煞白的脸和血流如注的手掌。他转过身,抱着那把布满裂纹和血迹的贝斯,一步一步,走向舞台侧翼更深处堆放的杂物阴影里。
脚步沉重,在沾血的地板上留下模糊的印记。
他在一堆蒙尘的旧乐器箱和舞台道具旁停下。那里,靠墙放着一台老旧的、深棕色桃花心木制成的留声机。喇叭花般的铜喇叭早己失去了光泽,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。木质的机身雕刻着简单的卷草纹,边角磨损得厉害,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落寞。
这是母亲的遗物。墨染记得。父亲从不让人碰。里面珍藏的,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几张虫胶唱片,那些温柔婉转的旧时代旋律,曾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、不带“传承”压力的声音慰藉。
墨染在留声机前蹲下。他伸出沾满混血的右手,毫不在意地在落满灰尘的桃花心木机身上抹了一把,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手印。然后,他打开了唱臂的卡扣。
老旧的黄铜唱针槽暴露在空气中,同样落满了灰。
他捏着那截刚从父亲掌心血肉里抽出的、沾满两人混血的断弦。血珠顺着弦身滑落,滴在积灰的唱针槽里。
墨染的眼神没有任何犹豫。他捏着断弦的一端,将沾满血污的金属弦身,以一种近乎粗暴却又异常精准的方式,用力地、稳稳地按进了留声机那狭窄的黄铜唱针槽里!
金属与金属摩擦,发出细微却刺耳的“滋啦”声。血污被挤压、涂抹在冰冷的槽壁上。
做完这一切,墨染沾血的手指,有些颤抖地(左手剧痛的余波)移向留声机侧面那个斑驳的摇柄。
他用力地、一下、一下,开始给这台沉寂多年的老机器上发条。
“咔哒…咔哒…咔哒…”
陈旧机械咬合的声音,在弥漫着血腥、焦糊和胶片灼烧气味的死寂里,显得异常清晰而诡异。
发条上紧。
墨染沾血的手指,移向唱臂的控制杆,轻轻拨动。
“嗒。”
唱臂被抬起,带着那根嵌入血弦的唱针,缓缓移向转盘中心——那里没有唱片,只有光秃秃的、带着细微划痕的黑色胶木转盘。
沾满混血的金属弦尖,在唱臂的重力下,轻轻地、却无比稳定地,落在了冰冷的、空无一物的转盘表面。
“滋啦————”
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、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巨大噪音,猛地从留声机的铜喇叭里炸裂出来!
这声音是如此扭曲、刺耳、充满破坏力!瞬间撕裂了后台的寂静,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!像无数把生锈的锉刀在疯狂刮擦神经!
墨守诚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!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!他死死地盯着那台发出恐怖噪音的留声机,盯着唱针槽里那截嵌入的、染血断弦!盯着转盘上那空无一物却被血弦划过的轨迹!
夏蝉的DV镜头,也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晃动,死死地对准了那台“歌唱”的留声机。
刺耳的噪音持续着,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。
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噪音折磨得神经紧绷、几欲崩溃的刹那——
“滋啦…嗡……”
那尖锐的刮擦声,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奇异的转变!
仿佛血弦上的混血渗入了转盘的细微沟壑,仿佛那空转的摩擦触发了某种沉睡的共鸣……尖锐的噪音陡然下沉、延展、变形!
化作一声悠长、低沉、带着强烈混响和空间感的——古琴泛音!
“嗡…………”
如同深山古刹的钟声,如同幽谷流泉的回响,带着千年时光的沉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空灵,从那蒙尘的铜喇叭里,清晰地、稳定地流淌出来!
这声音,纯净得不染尘埃,却又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所有的血与火、毁灭与羁绊!
它取代了刺耳的刮擦,取代了贝斯的嘶吼,取代了焚琴的爆裂,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后台,在这对伤痕累累的父子之间,静静地、庄严地回荡。
墨染沾血的手指还搭在留声机冰凉的木壳上。他微微偏过头,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,在留声机旁幽暗的光线下,一半清晰,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。他看着父亲那双写满了巨大震撼、茫然和灵魂被击穿后空洞的眼睛,声音嘶哑、平静,却像那声古琴泛音般,清晰地凿进死寂的空气里:
“断弦…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留声机唱针槽里那根染血的断弦,又落回父亲血流不止的掌心。
“…也是弦。”
泛音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空气里,悠长地回荡着,余韵袅袅,最终融入一片更深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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