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痂与降旗
墨染推开防火门的“吱呀”声,仿佛锯断了后台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。惨白的通道光线短暂地切割进这片弥漫着血腥、泪水和绝望的空间,又随着门扉的沉重合拢,被彻底隔绝在外。
死寂重新降临,却比之前更加粘稠,更加令人窒息。
墨守诚蜷缩在冰冷金属支架的阴影里,那声门响让他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,脸上纵横的血泪沟壑在幽蓝与惨白交织的光线下,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。浑浊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追向那扇紧闭的门,那里只剩下冰冷的、拒绝一切的黑暗。然后,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重物拖拽着,一寸寸下移,最终,死死地钉在了自己脚边。
那卷洁白的纱布,像一片不合时宜的雪,落在沾染血污与尘埃的地板上。旁边,那瓶棕色的碘伏,如同一个沉默的、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审判者。
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,躺在断弦的碎片旁,躺在他自己不断滴落的、混合了父子二人血液的暗红血泊边缘。
刺眼的白。
墨守诚通红的眼球被那白色狠狠刺痛。那不是救赎的白,不是纯净的白,那是儿子无声的施舍,是抽在他脸上最响亮的耳光!它像一面降旗,宣告着他所有坚持、所有威严、所有用“传承”筑起的高墙,都在刚才那场血与火的冲突中,彻底倒塌。而这卷纱布,就是覆盖在废墟上的第一抔土,冰冷,且带着羞辱的意味。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比之前更加嘶哑、更加破碎的呜咽,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,带着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尊严的野兽般的痛苦。他猛地别开脸,仿佛多看那白色一眼就会被灼伤灵魂。他重新将脸深深埋进那只紧捂伤口、血泪交融的右手手背里,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,剧烈的颤抖带动着脊背一下下撞击着冰冷的金属支架,发出沉闷而绝望的“咚…咚…”声。呜咽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,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、濒死的抽噎。
他不需要!他不需要那个忤逆的、用断弦亵渎了亡妻遗音、亲手将他推入这无底深渊的儿子的怜悯!这卷纱布,比断弦更深地刺穿了他!
夏蝉的镜头,在墨染消失于门后时,如同最忠诚的猎犬,瞬间转回,死死咬住了墨守诚。
冰冷的电子之眼,贪婪地吞噬着这个男人崩溃的每一个细节:他抬头时眼中那片空洞的茫然和尚未褪尽的滔天怒火;他目光触及纱布时,那瞬间的刺痛和被冒犯的极致屈辱;他别开脸、重新埋首时,那剧烈耸动的、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挤压出来的肩膀;还有那不断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汹涌渗出、混合着泪水的、粘稠的暗红血液,正顺着手腕蜿蜒而下,在他深色的裤管上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、湿冷的深色印记。
镜头微微下移,聚焦在他脚边。特写里,那卷洁白的纱布,边缘己经沾染上几滴飞溅的暗红血点,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罂粟,触目惊心。不远处,那截被墨染从父亲掌心血肉里抽出的断弦,沾满血污和细微的皮肉组织,像一条被遗弃的、冰冷的毒蛇,在幽光下反射着粘腻的光。
夏蝉纤长的手指,稳稳地托着冰冷的机器。她的呼吸放得极轻,仿佛怕惊扰了这正在上演的、赤裸裸的灵魂献祭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怎样的力度撞击着肋骨,那冰冷的镜头紧贴脸颊的触感,也无法驱散她指尖那细微的、因震撼而生的颤抖。
她看着取景器里那个拒绝救助、选择在血与泪的泥沼中沉沦的男人。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翻涌——艺术家的贪婪在尖叫,催促她记录下这至痛的每一帧;而属于“夏蝉”的那部分,却感到一种冰冷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悯,以及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恐惧。她看到了某种巨大而坚硬的东西,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,彻底碎裂了。那碎裂的声音,无声,却震耳欲聋。
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涌入肺腑。她的手指,再次稳稳地按下了录制键。
“滴。”
红灯无声亮起。机器再次开始贪婪地吞噬影像。
时间在沉重的呜咽和滴落的血声中,缓慢而粘稠地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也许像一个世纪。
墨守诚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,只剩下断断续续的、沉重的抽气。他身体的剧烈颤抖也慢慢平复,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。巨大的情绪海啸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留下的是更深沉、更空洞的疲惫,和一片狼藉的废墟。
他依旧埋着脸,那只完好的左手,却开始有了动作。
不再是试图去碰那卷纱布,而是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钝,移向自己紧捂右手的左手手腕。他沾满血污的手指,颤抖着,摸索着衬衫袖口那枚冰冷的金属袖扣。
一次,两次…手指因为粘腻的血污而打滑,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终于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袖扣被艰难地解开。
他一点一点,极其笨拙地,试图将左手的衬衫袖子向上挽起。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。布料摩擦过沾满血污的手腕,留下更深的污渍。他需要腾出这只相对完好的手,去处理那血流不止的伤口——不是为了儿子丢下的纱布,而是为了他自己,为了能离开这片让他尊严尽失的炼狱!
就在这时。
“哐当!”
后台深处,通往器材室的门被猛地撞开!
一个穿着工装、满头大汗的场务小伙子冲了出来,脸上带着惊惶和未消的余悸,显然是之前舞台爆炸混乱的幸存者之一。他手里抓着一卷明显更粗糙、用于舞台道具固定的工业绷带和一瓶大罐的消毒酒精。
“墨…墨老师!您…您的手!” 小伙子一眼就看到蜷缩在阴影里、浑身是血的墨守诚,吓得声音都变了调,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。“快!快让我看看!天啊流了这么多血!救护车!得叫救护车!”
他慌乱地蹲下身,不由分说地就想伸手去查看墨守诚紧捂的右手,另一只手则急急地把那卷工业绷带和酒精瓶往墨守诚脚边放,动作间差点碰翻了那瓶小小的碘伏。
墨守诚猛地抬起头!
那双布满血丝、深陷在痛苦和屈辱中的眼睛,如同被惊醒的、受伤的猛兽,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凶光!那目光里,没有感激,只有一种被彻底冒犯领地的暴怒和极致的排斥!
“滚开!!”
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咆哮,如同平地惊雷,猛地炸响!带着血沫和一种濒死挣扎般的凶狠!
小伙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充满戾气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,脸色瞬间煞白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谁让你过来的?!滚!!” 墨守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,身体因为激动而再次剧烈颤抖起来,刚刚勉强止住一些的伤口,鲜血再次汹涌渗出!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挥出,不是打人,而是带着一种狂乱的、驱赶秽物般的姿态,狠狠地将小伙子放在他脚边的工业绷带和酒精瓶扫开!
“哐啷!” 酒精瓶砸在地上,厚实的玻璃瓶身竟然没碎,滚了几圈,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。那卷粗糙的工业绷带则被扫到了更远的角落。
“滚——!!”
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,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。
小伙子吓得魂不附体,哪里还敢停留,连滚带爬地后退,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:“对…对不起墨老师!我…我这就去叫救护车!您…您别激动!” 说完,像见了鬼一样,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器材室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短暂的喧嚣过后,是更加死寂、更加压抑的沉默。
墨守诚粗重地喘息着,胸膛剧烈起伏。刚才那两下咆哮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,也彻底撕裂了他强撑的伪装。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,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掌心的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抽搐,更多的鲜血从指缝涌出。
他颓然地靠回冰冷的支架,身体彻底脱力,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。目光再次落回脚边。
那卷洁白的纱布,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。旁边,是他自己扫开的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工业绷带和酒精瓶。
而夏蝉的镜头,自始至终,没有离开过他。
特写。冰冷的、精确的特写。
镜头捕捉到了场务冲进来时他眼中爆发的骇人凶光;捕捉到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狂乱扫开救助物品的动作;捕捉到了他咆哮后剧烈的咳嗽和伤口再次崩裂涌出的鲜血;捕捉到了他脱力后颓然靠回支架时,眼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、混合着暴怒、绝望、痛苦和彻底虚空的茫然。
以及,那卷被所有人遗弃、孤零零躺在血污尘埃中的、洁白的纱布。
它像一面无声的降旗,在弥漫着血腥、酒精和绝望气息的战场上,宣告着某种不可逆转的终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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