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即使卖掉琴行,你始终是我的儿子”
墨守诚倒下的那声闷响,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,像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,却只激起短暂的涟漪。
医护人员迅速围了上去,检查、呼唤、测量生命体征。短暂的慌乱后,他被抬上另一张移动床,紧急送往观察室处理——失血、情绪崩溃、头部撞击带来的短暂意识丧失。他像一具被抽空的躯壳,任由摆布,只有偶尔无意识的抽动和浑浊眼神里尚未完全散尽的巨大痛苦,证明着灵魂深处的地震尚未停歇。
夏蝉抱着那把染血的贝斯,如同抱着一个滚烫的、沉重的秘密,站在原地。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,墨染被推了出来。他躺在移动床上,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,氧气面罩覆盖着口鼻,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。他的左手被厚厚的纱布和石膏包裹得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僵硬的白色蚕茧,固定在胸前,只露出几根青紫的指尖。各种监护仪器的管线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着他年轻却残破的身体。
护士推着移动床,平稳而迅速地驶向重症监护室(ICU)。夏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白色,首到拐角消失。走廊重新陷入一种空洞的、消毒水味的死寂,只剩下她,和她怀中那把沉默的、滴淌过主人生命的贝斯。
时间在惨白的灯光下粘稠地爬行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半小时,也许一小时。走廊尽头再次传来脚步声,沉重、拖沓,却带着一种异样的、强行凝聚起来的急迫。
墨守诚出现了。
他被人搀扶着,是之前那个被他咆哮赶走的场务小伙子,此刻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。墨守诚的右手己经换上了医院标准的加压包扎绷带,厚厚的纱布下依旧能看到渗出的暗红。他的西装外套不知去向,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,领口敞着,露出同样苍白的脖颈。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,额角贴着一块纱布,显然是刚才摔倒时磕碰的。他脸色灰败,嘴唇干裂起皮,眼窝深陷,里面布满了更浓重的、仿佛凝固了的血丝。然而,与之前的崩溃和空洞不同,此刻他的眼神深处,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、孤注一掷的火焰,那火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,驱使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坚定。
他挣脱了场务小伙子的搀扶,踉跄着冲到ICU紧闭的大门前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上那小小的观察窗,仿佛想穿透厚重的玻璃,看清里面儿子的模样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。
“墨…墨老师,您先坐下歇歇,医生说了,您现在需要静养……” 场务小伙子担忧地劝道。
“滚开!” 墨守诚猛地回头,嘶哑地低吼,那眼神里的凶光虽然疲惫,却依旧骇人。小伙子吓得一缩脖子,不敢再言语。
墨守诚不再理会他,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走廊里急切地搜寻,最终,落在了靠着墙、抱着贝斯的夏蝉身上。那目光,复杂得难以形容——有无法掩饰的厌恶(因为那把染血的琴),有被看穿狼狈的羞耻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、抓住唯一稻草的急迫。
他踉跄着冲到夏蝉面前,高大的身躯因为虚弱和急切而微微摇晃,带着浓烈的消毒水和自身伤口散发的血腥气。
“夏…夏导演!”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砂纸摩擦,“刚才…刚才那医生的话…你听到了?”
夏蝉抱着琴,微微抬眼,平静地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她的眼神依旧冷静,像一面冰湖,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焦灼和那深处燃烧的、近乎毁灭的火焰。
“他说…染儿的手…废了?” 墨守诚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恐惧,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。“说…说日常生活都困难?!说…不能弹琴了?!” 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,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成拳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夏蝉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。
“不!不可能!” 墨守诚猛地摇头,动作幅度太大,牵扯到额角的伤,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,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。“一定有办法!一定有更好的办法!国内不行…就国外!最好的医生!作者“伊普达琳酱”推荐阅读《梨花琴染雪墨白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最贵的药!用最好的技术!人造神经…干细胞…什么都可以!多少钱都可以!!”
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,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偏执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夏蝉,仿佛她掌握着某种关键的答案。
“墨先生,” 夏蝉的声音平静无波,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,“医生己经做了最大努力。神经和肌腱的损伤程度,是客观存在的。再先进的技术,也无法完全逆转毁灭性的创伤。预后…确实不乐观。”
“不乐观?!” 墨守诚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,他猛地向前一步,几乎要贴上夏蝉,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。“什么叫不乐观?!我儿子才十八岁!他的手不能废!他是天才!他是要站在最大舞台上的贝斯手!!” 他嘶吼着,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,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。“钱不是问题!我有钱!我有琴行!全市最大的琴行!”
他的目光猛地变得凶狠而决绝,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。
“不够!我就卖掉它!卖掉琴行!!” 这句话,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,每一个字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一种巨大的、撕裂自身的痛苦!“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…是墨家的招牌…但只要能治好染儿的手!只要能让他重新拿起琴!卖掉!全部卖掉!不够就卖房子!卖我所有的收藏!我墨守诚倾家荡产!也要把他那双手…完好无损地…找回来!!”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吼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,脸色由灰败转向一种不正常的潮红。额角的纱布下,隐隐又有血丝渗出。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,无意识地抬起,似乎想抓住什么,却又无力地垂下,绷带上的暗红湿痕更深了。
卖掉琴行。
这三个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死寂的走廊里。
那是他的王国,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,是他“传承”理念最坚固的堡垒,是他用以压制儿子梦想的资本和底气!如今,为了修复那被他视为“离经叛道”的贝斯手之梦所依赖的手,他竟然亲口说要亲手拆掉这座堡垒,将其作为献祭的羔羊!
这其中的讽刺与悲壮,浓烈得令人窒息。
夏蝉抱着那把染血的贝斯,清晰地感受到墨守诚话语里那股毁天灭地的决心和深不见底的痛苦。她的目光扫过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,扫过他额角渗血的纱布,扫过他右手绷带上不断扩大的暗红,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、却又深藏着无尽恐惧和悔恨的眼睛里。
“即使卖掉琴行,” 夏蝉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,清晰地传入墨守诚狂乱的意识中,“也未必能换回他原来的手。神经的损伤,很多时候,是金钱无法逆转的。”
这句话,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。
墨守诚狂乱的眼神猛地一滞。那燃烧的火焰仿佛被瞬间冻结,只剩下冰冷的、绝望的余烬。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,踉跄着后退一步,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“不…不…” 他喃喃自语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眼神涣散,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,缓缓地、颓然地顺着墙壁滑坐下去,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他佝偻着背,头深深埋进那只完好的左手臂弯里,宽阔的肩膀剧烈地、无声地耸动起来。
没有咆哮,没有嘶吼。只有一种更深沉、更绝望的呜咽,如同受伤野兽在巢穴深处发出的、压抑到极致的悲鸣,沉闷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透出来。那只缠着绷带、依旧在渗血的右手,无力地垂落在身侧,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。
卖掉琴行也未必能换回原来的手。
夏蝉的话,如同最终的审判,将他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,也彻底碾碎。
惨白的灯光下,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,蜷缩在ICU门外的冰冷地板上,像一个失去了一切庇护的孩子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悔恨。他卖掉琴行的誓言,此刻听来,更像是一曲为自己崩塌的世界奏响的、无比悲凉的挽歌。
夏蝉抱着琴,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怀中的贝斯冰冷沉重,琴颈上那片暗红的血污,在灯光下,仿佛一只永不闭合的、凝视着这场悲剧的眼睛。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中,父子二人血液的气息,顽固地交织在一起,无声地诉说着被撕裂的梦想与同样被撕裂的、名为“传承”的枷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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