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行里的沉默炸弹
机车撕裂夜风,将水塔的呜咽和河水的腥气远远甩在身后。墨染靠在齐焱冰冷的机车服后背上,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,但大脑却异常清醒,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。每一次颠簸,都让左臂支架下的钝痛尖锐一分,也让他口袋深处那个硬质的、沾着泥泞的松香盒,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神经。
父亲的东西。意义非凡的老松香。带着“朱砂痣”的岁月馈赠。
为什么会在他逃离的夜晚,出现在他身上?出现在那荒凉的河滩?
齐焱的话在耳边回响:“刚才路上颠,大概是你抱着琴掉出来的吧?”
逻辑上似乎说得通。他离家时仓惶,也许慌乱中抓了什么就塞进口袋……不,不对!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拿了贝斯、支架和一点零钱。那个盒子,他一首以为是父亲锁在书房某个抽屉里的珍藏!它不应该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,更不可能被他无意中带出来!
除非……有人放进去的。
是谁?父亲?不可能!父亲恨不得把他锁在琴行里,怎么可能把珍视的东西塞给他?
那会是谁?家里的阿姨?还是……那个总是在暗处窥伺的、记录一切的夏蝉?
这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。他猛地甩甩头,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疑云。但口袋里的盒子,像一个沉默的诅咒,不断提醒他事情的不对劲。
机车最终停在了一个老旧居民区后巷的摩托车修理铺前。这里是齐焱的秘密据点之一,一个散发着机油味和金属冰冷气息的巢穴。齐焱把几乎虚脱的墨染架进狭小凌乱的里间,丢给他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和一罐冰啤酒。
“收拾一下,别死在这儿。”齐焱的语气依旧硬邦邦,但动作少了些之前的粗暴。他瞥了一眼墨染惨不忍睹的右手和左臂支架,“明天找个黑诊所看看,别他妈真废了。”
墨染没接啤酒。他靠着冰冷的铁皮柜滑坐到地上,毛巾随意搭在汗湿的头发上。他掏出那个松香盒,放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,借着昏黄的灯泡,死死盯着它。盒盖内侧那个小小的“墨”字刻痕,像一只嘲讽的眼睛。
“焱哥,”墨染的声音嘶哑干涩,“这东西……真邪门。”
齐焱正拧开一瓶水,闻言皱眉看过来:“一个破松香盒子,有什么邪门的?你爸的宝贝疙瘩?”
“是。但他说……里面的松香有‘朱砂痣’,是天然印记,音色绝品……”墨染用没受伤的指尖,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沾泥的琥珀色松香从盒子里取出来,凑到灯光下。那颗凝固的暗褐色斑点,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眼诡异。“可你看这个颜色……这个质感……像不像……”
像不像凝固的血?
这句话卡在喉咙里,墨染没能说出来。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,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齐焱也凑近了些,眯着眼看了看那颗“朱砂痣”,又看了看墨染惨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近乎神经质的疑惧。他嗤笑一声,带着街头特有的混不吝:“操,你小子是被砸傻了吧?一块松香而己!脏了擦擦不就得了!还他妈血……我看你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!”他一把夺过松香,粗暴地在自己的工装裤上蹭了几下,泥污掉了些,但那颗“痣”依旧顽固地嵌在琥珀色里。“喏,干净了!收好,别神神叨叨的!赶紧处理你的手!”
齐焱的粗暴和笃定,像一盆冷水,短暂地浇熄了墨染脑中那疯狂滋生的、带着血腥味的联想。也许……真的是自己太累了?太敏感了?那只是松香天然的杂质?父亲没有骗他?
他接过被蹭得温热的松香,重新放回盒子里,紧紧攥在掌心。盒子的棱角硌着他受伤的虎口,带来一阵刺痛。他需要冷静。需要回家。需要……亲自去问父亲!为什么这个盒子会在他身上?现在!立刻!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再也无法遏制。仿佛只有回到那个他拼命逃离的地方,才能解开这个诡异的谜团,才能平息心中那疯狂滋长的不安。
“焱哥,”墨染扶着铁柜,挣扎着站起来,身体还在微微摇晃,但眼神却异常执拗,“送我回琴行。”
齐焱差点被一口水呛到:“你他妈疯了?!刚逃出来,现在回去找抽?!你爸能打断你的腿!”
“我必须回去!”墨染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甚至有些疯狂,“就现在!有些事,我必须问清楚!”他死死攥着口袋里的松香盒,指节发白。
齐焱盯着他看了几秒,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退缩,但只看到一片被不安和执念烧红的荒原。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骂了句脏话:“妈的!真他妈欠你的!等着!”他转身出去,很快推了一辆看起来低调些的踏板摩托进来。
夜色更深。踏板摩托的引擎声比之前的机车小了很多,载着两个沉默的身影,穿行在渐渐沉寂的城市街道,朝着“墨韵琴行”的方向驶去。
……
琴行早己打烊。巨大的霓虹招牌熄灭,只有二楼墨守诚起居室的窗户,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后巷静悄悄的,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车流声。
墨染拒绝了齐焱的搀扶,拖着沉重的身体,用钥匙打开了琴行后门。熟悉的松木、油漆和琴弦的气息扑面而来,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。他没有开灯,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,摸索着穿过陈列着各种乐器的前厅。那些在黑暗中沉默的钢琴、吉他、提琴,如同一个个模糊的幽灵,注视着他。
他目标明确地走向父亲的办公室。
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一丝灯光从门缝里漏出。墨染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屏住呼吸,轻轻推开门。
办公室里没人。灯光来自办公桌上的台灯。桌面有些凌乱,像是主人匆匆离开。墨染的目光迅速扫过——文件、账本、几本乐谱……
然后,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办公桌角落!
那里,静静地躺着一台小巧的、银灰色的手持DV!机身一侧,贴着一个熟悉的、用钢笔手写的标签:“SX-0714 水塔断章(原始素材)”。
是夏蝉的DV!她白天拍摄用的那台!她怎么会……把它忘在这里?!
墨染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!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!夏蝉来过!她见过父亲!她把这个记录着他最狼狈、最不堪、最疯狂时刻的原始素材……留在了父亲的办公桌上?!
为什么?!她想干什么?!
他踉跄着扑过去,一把抓起那台冰冷的DV!指尖触碰到开机键的瞬间,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!他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!
小小的屏幕上,画面亮起。
首先出现的,是水塔巨大的、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柱。然后,镜头拉近,聚焦在他——墨染——那张因为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!他嘶吼着,抡动着沉重的铁管,一下下砸向巨柱!虎口崩裂的鲜血,在锈蚀的铁管上清晰可见!接着,镜头捕捉到他抱着断弦贝斯,让断弦狠狠刮擦在震动钢铁上的特写!那尖锐刺耳的噪音虽然被DV压缩,却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穿透出来!画面剧烈地摇晃着,记录着他每一个癫狂的动作,每一次绝望的嘶吼,每一滴飞溅的汗水与铁锈!
是齐焱拍的!齐焱站在维修平台上拍的!
墨染的呼吸变得粗重而困难,眼睛死死盯着屏幕,看着画面里的自己像一个被痛苦和愤怒彻底吞噬的怪物!这比任何镜子都更残酷地将他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!
就在这时,画面切换了!不再是齐焱的视角!
屏幕一黑,紧接着,是无声的、却令人血液凝固的画面:
刺眼的车灯!失控的货车!一个抱着旧琴冲向马路中央的年轻男人(墨守诚年轻时的轮廓清晰可辨)!然后,一个纤细的身影(林晚!墨染瞬间认出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!)不顾一切地从路边冲了出来,张开双臂,用身体扑向那个抱着琴的男人!
“不——!!!” 墨染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!
画面剧烈晃动!沉闷的撞击声似乎能穿透无声的画面!那个纤细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起!重重摔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!身下,一大片刺目的鲜红在雨水冲刷下迅速洇开、扩散!
墨染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!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!母亲……妈妈……
镜头似乎也受到了冲击,歪斜着,画面边缘,一个深棕色的小盒子滚落在路边积水中,盒盖摔开了。镜头下意识地推近,给了那个盒子一个特写——深棕色,盒盖内侧有一个小小的“墨”字刻痕!盒子里,一块琥珀色的松香滚了出来,松香表面,一颗暗褐色的、凝固的斑点,在车灯和雨水的映照下,如同……一滴陈旧的血!
轰——!!!!
墨染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炸弹同时爆炸!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!整个世界天旋地转!
DV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,屏幕瞬间熄灭。
他踉跄着后退,撞倒了旁边一把椅子,发出刺耳的声响!但他毫无知觉!他颤抖着,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深棕色的松香盒,猛地打开!里面那块琥珀色的松香,在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,表面那颗暗褐色的“朱砂痣”,与DV画面里车祸现场那块滚落松香上的斑点,一模一样!
“朱砂痣”……天然印记……音色绝品……
父亲的谎言!精心编织了18年的、用母亲的生命和凝固的鲜血作为代价的、弥天大谎!!!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 墨染喉咙里发出破碎的、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声音,那不是哭,也不是笑,是灵魂被彻底撕裂后发出的、不成调的哀鸣!他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松香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,鲜血顺着指缝渗出,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,和他母亲当年身下的血泊,在时空的扭曲中重叠!
他猛地抬头,布满血丝、几乎要裂开的眼睛,死死地、如同淬毒的利箭般,射向办公室虚掩的门外——二楼起居室的方向!那里,还亮着昏黄的灯光!
父亲!墨守诚!
墨染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,不是因为疼痛,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、混杂着滔天恨意、被欺骗的狂怒、以及对母亲惨死真相的极致悲恸!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、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凶兽,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咆哮,拖着沉重而剧痛的左臂支架,一步一步,朝着那透出灯光的楼梯口,如同走向最终审判的刑场!
而在他身后,地毯上,那台摔落的DV旁边,那个敞开的深棕色松香盒里,凝固着母亲陈年旧血的琥珀色松香,在灯光下,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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