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擦亮,陈德贵蹲在灶台边,手里捏着机械臂残骸的一节指骨。那金属手指还保持着投料时的弯曲姿势,像是死前最后一刻仍在搅动那锅蓝汤。他用铜勺轻轻刮了刮关节缝隙,黑油泥蹭出来,落在pH试纸上,纸面立刻泛出青紫色。
他没说话,把试纸举到晨光下,又凑近鼻尖闻了闻——一股子冷库铁锈混着卤水发酵的味儿,和那晚冰窖门口飘出来的冷气一模一样。
春生站在井盖旁,脚尖点了点铁圈,蹦了一下,又蹦了一下,第三下踩实了才收腿。他从背囊里抽出一段电磁炉发热丝,缠上军用胶带,往井口锈管里一插,轻轻一撬。铁皮“吱”地裂开条缝,底下涌上来的风带着湿冷,像从坟口吹出来的。
“爸,”他回头,“这管子早该塌了。”
陈德贵把机械臂残片泡进艾草汤,药香混着金属锈味,汤面浮起一层蓝膜。他盯着那层膜,忽然伸手把整节残臂按进汤底。汤咕嘟了一声,像是活物吞咽。三分钟后他捞出来,用沈翠花的缝衣针挑开关节铆钉——里面渗出的油泥更多了,还夹着点灰白絮状物,像冻烂的棉絮。
“不是锈。”他说,“是冰化了留下的渣。”
春生没再问,把绳索扣在腰带上,一头系在卤煮摊的铁架上,另一头甩进井口。他脱了外套,露出肩胛骨上那个刺青“孝”字,黑得发亮,像是用锅底灰填进去的。他踩着锈管边缘,一点点往下蹭,脚底打滑一次,手肘撞在管壁上,火星子“啪”地溅出来,照见底下三米处——
一层冰。
不是结在管壁上的霜,是实打实的冰层,厚得像墙,泛着青光,里头隐约有东西在动。
他掏出战术手电,光柱扫过去,冰里浮着半截袖口,靛蓝底子,绣着暗花,像是旧时旗袍的料子。袖口边缘裂了,一根手指从破口伸出来,指甲缝里卡着个小方片,反着光。
他伸手去抠,冰太硬,指甲崩了一角。他换了工具,用发热丝绕成小圈,通上电池,一点点烫进去。冰层“滋滋”响,水顺着管壁往下淌。三分钟后,他把那方片抠了出来——胶片,边缘烧焦了,但还能看出是张图纸的局部。
他抬头冲上面喊:“底下有东西!不是排污,是地窖!”
陈德贵没应声,只把艾草汤倒进砂锅,架在煤炉上重新熬。汤一滚,他把机械臂残骸全扔进去,金属“噼啪”炸着,汤面蓝得发黑。他盯着火候,手没停,一勺勺搅,像在煮一锅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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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翠花坐在缝纫机前,脚踩踏板,针头“哒哒”响。她没缝布料,线头空跑,针尖在台面上划出细密的孔。她右小指弯着,搭在压脚边沿,像一截老树枝。
更衣室里,周敏的柜子锁着。沈翠花昨天夜里把一块染毒布条塞进了柜子夹层,布条上还沾着点QY-6的结晶,蓝得像死人指甲。她知道周敏会来。
果然,十一点半,周敏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来,沾着泥,一步一滑。她没开灯,钥匙插进锁孔,动作轻得像偷东西。
沈翠花从缝纫机后头起身,悄无声息地贴到门边。她手里攥着一把裁衣剪,刀口朝外,另一只手捏着块浸过缝纫机油的棉布。
周敏刚拉开柜门,手伸进去掏布条,沈翠花猛地推门,剪刀一挑,首接勾住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。
“嘶——”
耳环断了,珍珠滚地,沈翠花一把攥住金属扣。周敏捂着耳朵后退,脸上还挂着笑:“翠花?你这是……”
“你柜子里藏的啥?”沈翠花声音不高,像针脚一针一针往下扎,“我缝的布,你拿去烧了?”
“我哪敢。”周敏抬手摸了摸耳垂,指尖沾了点血,“你这剪子也太利了。”
“利不厉害,得看对谁。”沈翠花把耳环塞进兜里,转身就走。
她没回车间,拐进废弃的质检室。桌上那台显微镜还是八十年代的货,镜筒发黄,但她擦得锃亮。她把耳环夹在载玻片上,滴一滴缝纫机油,调焦。
金属扣内壁有层结晶,细得像盐。她换上微量元素检测片,对比程序跑完,屏上跳出两组数据曲线——
完全重合。
一组是耳环结晶,另一组是王婶咸菜缸底刮下来的盐渣。
沈翠花盯着屏,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,放大结晶边缘。她发现那盐晶里嵌着点黑点,像是铁屑。她又调出QY-6溶剂的成分表,对比钡、锶含量——
一致。
她摘下眼镜,手指在耳环内壁,忽然摸到一道刻痕。她凑近看,是数字:
1997.6.16。
她心里一沉。
那是矿难前一天。
她把耳环翻过来,对着光,发现金属扣背面还有一行小字,几乎磨平了,但还能辨认:
“赠周敏,于冷库项目竣工。”
她没动,只把耳环放进密封袋,塞进针线筐最底下。她起身,把显微镜电源拔了,镜筒盖上布。
走廊传来脚步声,她没回头,只把剪刀插回针线筐,刀口朝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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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德贵把熬透的机械臂残骸捞出来,金属关节己经发黑,像是被汤煮烂了。他用镊子夹开主轴,里面渗出的油泥更多了,还带着点灰白纤维,像冻死的人皮屑。
他把油泥涂在试纸上,蓝得发紫。
他拎着残骸走到井口,冲底下喊:“春生!”
“在!”井底传来闷声。
“把这东西递下去!”
春生接住布包,打开一看,皱眉:“这玩意儿还能用?”
“不是用。”陈德贵说,“是让它认路。”
春生懂了。他把残骸绑在绳索末端,一点点放下去。残骸蹭着冰层滑动,忽然,“咔”一声,卡在一处裂缝里。他拉了拉,不动。
他凑近看,裂缝深处有光反射——不是冰的光,是金属的。
他用发热丝继续烫冰,三分钟后,冰层塌了一块,露出个斜坡,往下延伸,像是条被冻住的通道。残骸卡在坡道边缘,关节还在渗油,油滴在冰上,立刻凝成蓝珠,滚进裂缝。
春生顺着油珠方向看,通道尽头,隐约有口棺材。
不是木的,是铁的,通体漆黑,表面结着霜,像从冰里长出来的。棺盖没封死,裂了条缝,里头躺着个女人。
他打着手电照过去,光柱扫过她脸——皮肤白得发青,像是冻了百年,嘴唇却红,像刚涂过胭脂。她穿着旗袍,领口扣到喉结,袖子褪到肘部,露出的手臂细得像竹枝。右手垂在棺外,指尖朝上,指甲缝里还卡着那张胶片。
春生咽了口唾沫,往前挪了一步。
脚下冰层“咯”地响了一声。
他停住,低头看,冰面下有线条,像是刻的图。他蹲下,用手擦去霜,露出一片网格——是建筑平面图,标着“民国十七年冷库”,底下一行小字:
“通矿井九区,双道密闭。”
他猛地抬头,看向棺中女人。
她左手压在身下,像是藏着东西。他咬牙,往前再走两步,伸手去掀她袖子。
袖口一动,冰渣簌簌落。
他摸到她手腕,冷得像铁。再往上,指尖碰到个硬物——藏在袖筒里的羊皮卷,用油纸包着,角上烙了个闪电符号。
他刚要抽出来,女人眼皮忽然动了一下。
不是睁眼,是眼皮底下的眼球,转了半圈。
春生猛地缩手,后退一步,脚底打滑,摔坐在冰上。他喘着气,盯着那张脸。
她没动。
可他清楚看见——她右手食指,微微翘了一下。
像是在打暗号。
他摸出对讲机,压低声音:“爸,底下有东西……不是死人。”
陈德贵在井口蹲着,手里攥着那张孕妇照片的残角。他听见对讲机里的声音,没应,只把照片塞进怀里,摸出铜勺,轻轻敲了敲井沿。
三长,两短,一长。
这是矿上老信号,意思是:**别动,等我**。
他站起身,回屋拎出一桶艾草汤,又从床底下拖出把老镐头。镐尖磨得发亮,是他爹留下的。
他走到井口,把汤倒进绳索浸湿,再把镐头绑上。
“春生!”他喊,“把机械臂残骸绑在你腰上!”
“干啥?”
“它认得那口锅。”陈德贵说,“也认得那口井。”
他把绳索放下去,手没抖。
井底,春生把残骸绑在腰间,金属关节贴着皮带,冰凉刺骨。他刚系好,残骸忽然“嗡”地颤了一下,像是通了电。
他低头看,关节缝隙里渗出的油泥,正一滴滴落在冰上,每一滴都精准地砸在那张胶片旁边。
像在标记位置。
他伸手去捡胶片,指尖刚碰上,棺中女人的嘴唇,忽然动了。
不是说话。
是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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