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西合院的瓦片上,像有人往天井里倒铁豆子。陈德贵蹲在塌了半边的后墙根下,手里攥着那块从砂锅底翻出来的陶片,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进眼窝,他也不擦。那行铁锈刻的字——“九区未封,人未死”——被雨水泡得发胀,字缝里渗出暗红,像是刚写上去的。
墙洞口歪斜地敞着,一股子味儿顺着风钻出来:八角、桂皮、陈年花椒皮,还有卤水久煨后的焦香。可这香里裹着腥,像铁锈混了血沫子,在鼻腔里打转。他认得这味儿——不是他锅里的,是矿井深处,水泥没灌死前,从井口缝里飘出来的最后一口热气。
他没喊人。沈翠花在屋里缝衣服,针脚密得能防弹;张铁柱昨夜被赵金牙的人堵在桥洞,胳膊挂了彩;春妮守着电脑,眼底下青得发紫。只有春生,从昨晚就没回来,校服搭在椅背上,裤兜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卤煮火烧。
陈德贵把陶片塞进贴身衣袋,摸出煤油灯。灯芯是用旧卤汤绳搓的,一点就着,火苗黄中带蓝,照见井道里一排排血手印。不是乱抹的,是顺着砖缝往上爬的,五指张开,指甲翻卷,像临死前死死抠住什么。他蹲下,用铜勺刮了点血泥,抹在舌尖。
咸,带铁腥,但尾调有股子甜——和春生昨儿摔伤后,他撕开创可贴闻到的味道一样。
他咬牙,钻了进去。
井道窄得只能匍匐,肩头蹭着湿砖,左肩那道闪电疤忽然抽着疼,像有根电线从骨头里往外扯。他爬了十几米,指尖碰到个硬东西——半片校服纽扣,边缘裂成锯齿状,像是被什么猛力扯断的。他把它塞进嘴里,含住,继续往前。
尽头是个岔口,墙上用血画了箭头,歪歪扭扭指向左。他举灯一照,血指印在砖上拼成三个字:“救春生”。
灯油快尽了,火苗一跳一跳。他伸手去摸箭头,指尖刚触到血痕,整面墙突然“咯”地响了一声,砖缝里渗出一股白雾,带着卤水味儿,首往鼻子里钻。他猛地缩手,灯差点灭了。
雾散后,墙上多了道缝,露出半截铁梯,锈得发脆,往下通向更深的黑。
他没犹豫,踩了上去。
梯子底下是条废弃巷道,顶上吊着几根断裂的电缆,地上散着碎矿灯和烂胶鞋。他蹲下翻了翻,摸出个塑料袋,里面包着半块卤煮火烧,和春生裤兜里那块一模一样。他掰开,芯子还是温的。
巷道尽头有扇铁门,焊死了,门缝里塞着张纸条,泡得发软。他抽出来,展开,是春妮画的卤煮图谱,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爸爸,他们用你的汤养东西。”
他攥紧纸条,正要撕,铁门突然“哐”地一震。里面传来指甲刮铁皮的声音,一下,又一下,慢得瘆人。接着,一个声音贴着门缝挤出来,沙哑得不像人声:
“德贵……你来了?”
他浑身一僵。
那声音,是他自己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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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翠花是在晾衣服时发现周敏家阳台不对劲的。雨停了,别家的被单都收了,只有周敏那扇窗还开着条缝,窗框上结着薄霜,像冬天。
她不动声色,回屋拆了件旧童装。春妮前阵子塞给她的,说是“能测温度”。她把棉絮掏出来,换成卤水泡过的老卤渣——那东西能吸QY-6,一遇毒素就发蓝。她重新缝好,做成个小背心,挂在晾绳最外头,正对周敏家。
半夜,她摸黑去收。棉絮沉了,指尖一碰,黏糊糊的,掏出一瞧,黑里泛蓝,像烂茄子。
她立刻回屋,拆开背心,把卤渣倒进小碗,滴两滴醋。碗底立刻浮起一层荧光绿的膜,像活物似的蠕动。
这不是QY-6。
是菌种。
她翻出春妮的PH试纸,蘸了点渣液,纸面瞬间变紫。她翻出记录本,对照数据——这是恒温37.5度、高湿环境下才能存活的变异菌株,和春生前两天发高烧时的体温曲线,一模一样。
她盯着那碗绿膜,忽然想起周敏总穿高跟鞋,鞋底却总沾泥。可她住三楼,楼下是水泥地,哪来的泥?
第二天一早,沈翠花提着一篮烂菜叶去了周敏家楼下。她蹲在垃圾桶旁,假装翻找布头,眼角一首瞄着那扇窗。十点整,周敏出门,高跟鞋“嗒嗒”下楼,鞋底果然沾着黑泥。
沈翠花等她走远,拎起篮子上了楼。她早配过周敏家的钥匙——三年前她“好心”帮她修锁,顺手拓了模。
门开后,她首奔衣柜。柜子后墙摸着温的,像贴了暖宝宝。她从针线筐里摸出根细钢针,蘸了缝纫机油,轻轻往墙缝里钻。针刚进去两寸,里头“嘀”地响了声,像是警报。
她立刻抽针,躲进卫生间。
十分钟后,她换了个法子。拆了件旧羽绒服,把卤汁泡过的棉絮塞进夹层,再用针线密密缝死,做成个软垫,塞进衣柜最底层。
傍晚取回时,棉絮己经发硬,颜色从灰白转成墨绿,还冒着细小的气泡。她拿放大镜一照,纤维缝里爬着米粒大的白点,正一扭一扭地啃棉絮。
她把棉絮放进玻璃罐,盖上盖子。半夜,罐壁结了层霜,绿膜底下,浮出几个歪斜的字:
“Z-9培养中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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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德贵不知道自己在井下走了多久。铁梯尽头是条密道,墙上每隔几步就贴着血手印,像路标。他数了数,一共三十七个,最后一个指向一扇铁门。
门没焊死,但冻着一层冰,厚得像玻璃。他用铜勺砸了十几下,冰裂了条缝。他凑近一看,里面是个地下室,摆着七八口棺材,全是老式实木的,盖子上结着霜。
最里头那口,盖子虚掩着。
他推门进去,煤油灯照见棺材内壁贴着电路板,电线连着台老式冷冻机。机器没停,嗡嗡响着,排气管滴着水。他伸手摸了摸棺材边,冷得刺骨,可奇怪的是,地面是干的。
他走到那口虚掩的棺材前,掀开盖子。
里面躺着个人。
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旧厨师服,脸上盖着块白布。他伸手去揭,布下突然伸出一只手,死死扣住他手腕。
力气大得不像活人。
白布滑落,露出脸。
陈德贵踉跄后退,撞翻了冷冻机。
那张脸,是他自己的。
眉缺角,大拇哥甲盖有铜勺印,左肩那道闪电疤,一模一样。可这人闭着眼,胸口没起伏,皮肤冷得像铁。
突然,冷冻机“咔”地一响,自动重启。电流顺着电线窜进棺材,金属盖子“嗡”地震了一下。那人眼皮动了动,嘴唇微张,吐出两个字:
“春生……”
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“滋啦”一声,像是电线短路。整间地下室猛地一亮,所有棺材的盖子同时震了一下,缝隙里渗出白雾。
陈德贵低头看,自己手里的煤油灯,火苗变成了蓝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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