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，下水道里的油墙己经泛起波纹。
陈德贵背靠着湿滑的管壁，膝盖上压着那口倒扣的砂锅。锅底朝天，艾草灰泥糊得严实，只留一道细缝通气。他不敢松手，怕蓝雾再冒出来——刚才那一滴蓝血落地的瞬间，油层像活了一样，咕嘟冒了个泡，就把血吸得干干净净，连痕迹都没留。
他盯着通风口外的小院。铁桶还在冒白气，可倒料的人不见了。白大褂、面罩、铜勺，全没了。只剩那几口桶静静蹲在角落，像几头吃饱了的野兽。
他低头看锅。灰壳裂了条新缝，一缕蓝雾正从里头渗出，贴着锅身往上爬。他伸手去抹，指尖刚碰上，一股热劲“嗖”地钻进胳膊，首冲左肩旧疤。那道闪电状的伤疤猛地一跳，像是被人用火签子捅了一下。
他咬牙，没吭声，只把棉被残片又裹紧了些。
就在这时，脚底传来震动。
不是脚步，是油层在动。黏腻的油膜从远处推过来，带着一股温热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。他眯眼往前看，油墙上忽然浮出一道纹路——细密、规整，像地图上的等高线，可形状……是矿井巷道。
他认得这图。三十年前B3矿道塌方前，安全科贴在井口的示意图，就是这个走向。
油纹越扩越大，忽然“啪”地一声，油面炸开一朵小花。一滴蓝血飞溅而出，落在他鞋面上，滋啦一声，烧出个小洞。
他猛地抬头。
三个影子从拐角处走来。
没穿白大褂，也没戴面罩。就一身灰扑扑的工装，裤脚卷到小腿，脚上是老式解放鞋。可他们的脸……皮肤底下泛着蓝光，像血管里流的不是血，是液态的荧光。
走在最前的那个，左耳缺了一块——和张铁柱捡到的电路板边缘豁口一模一样。
陈德贵屏住呼吸，手慢慢摸向锅底。他记得春妮昨夜说的话：“老卤能干扰信号，就像病毒杀毒。”
他把锅翻过来，轻轻揭开一条缝。
蓝雾涌出，贴着地面往那三人脚下爬。刚一接触油层，雾气突然变稠，像胶水一样黏住鞋底。最前面那人脚步一顿，低头看，皮肤下的蓝光猛地一闪，像是被电了一下。
他抬手，掌心朝前。
一道蓝线从指尖射出，首奔陈德贵面门。
陈德贵侧头躲开，蓝线擦着耳朵过去，“嗤”地打在管壁上，油层当场焦黑一片，冒出刺鼻的味儿。
他没等第二下，抄起锅就砸。
砂锅砸在油地上，“哐”地碎了。老卤泼了一地，混着蓝雾，像一滩活的泥浆，迅速往那三人脚上缠。他们刚要退，陈德贵从怀里抽出一卷铜丝——沈翠花昨夜塞给他的，说是“缝破军大衣剩的”。
他把铜丝往卤水里一搅，双手一扯。
“滋啦——”
蓝血人同时僵住。皮肤下的光像信号不良的电视，闪了几下，噗地灭了。他们站在原地，像三尊突然断电的机器人。
陈德贵喘着粗气，刚要动，地上那滩卤水忽然“咕”地冒了个泡。
泡破了，浮出一张脸。
不是人形，是数据拼成的虚影，五官模糊，可轮廓……是他自己的年轻时候。嘴唇在动，没声音，可他看懂了口型：
“B3-17-02，唤醒中。”
他猛地后退，脚后跟撞上铁梯。可那脸没追来，反而沉回卤水，像被什么东西吸了下去。
远处，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铁桶炸了。
他顾不上多想，抓起碎锅片和铜丝，顺着原路往回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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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春妮把最后一滴卤油倒进主板接口时，机械臂的五指突然张开，像被谁从背后扯了根线。
她早有准备，一脚踹翻椅子，滚到桌底。机械臂“咔”地转过来，金属手指“啪”地夹住她刚才坐的位置，椅子背当场裂成两半。
她爬起来，抓起桌上的PH试纸往机械臂关节缝里塞。试纸一碰油渍，立刻变蓝，机械臂猛地一抖，停了。
她没松劲，抄起温度计改装的导电管，对准机械臂的信号接收口，狠狠捅进去。
“给我烧！”
卤油顺着管子灌进主板，滋啦作响。屏幕上的倒计时“00:00:03”猛地一跳，卡住，然后——
反向运行。
00:00:04……00:00:05……
她咬牙，把电磁炉的温控程序反向输入，代码一行行刷上去。机械臂的关节开始发烫，指节“咔咔”作响，像在重组。
她拆了喷头，接上高压气囊，又从灶台底下摸出一罐老卤浓缩汁——那是她爸压箱底的“母液”，一滴能兑十锅汤。
她把喷头对准机械臂掌心，焊死。
“行不行，就看这一下。”
她按下启动键。
机械臂猛地抬手，掌心喷口“轰”地喷出一股暗红卤汁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。卤汁没落地，突然在半空凝住，像被什么托着，然后——
闪了。
一道极淡的光纹在卤汁中浮现，转瞬即逝。可陈春妮看清了。
是地图。
和她爸手机里拍到的B3矿道刻痕一模一样。
她盯着那光纹，心跳快得发疼。可没等她细看，机械臂突然“嗡”地一震，掌心喷口转向她。
她扑向床底，卤汁擦着头皮过去，“啪”地打在墙上，墙皮当场起泡，冒烟。
她趴在地上，喘着气，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铁桶炸了。
她爬起来，抓起改装好的喷射器，往门口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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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翠花剪开第六件外交官礼服时，熨斗又自己亮了。
这次不是红光，是蓝的。底板上浮出几个字：载体激活，倒计时终止。
她没看，手里的剪刀继续走。礼服是特制的，布料厚实，内衬夹层里还缝了金属丝。她昨天从退回来的童装里摸到线索，今天一早混进洗衣房，把六件礼服全顺了出来。
她一件件拆。
第三件，领衬夹层里藏着的不是薄膜，是一层荧光布。她拿紫外线灯一照，布纹里浮出密密麻麻的线条——管道、阀门、发酵罐，还有中央一根粗柱，连着三十口环形排列的锅。
她认得这布局。
和春妮电脑里看到的监控画面，一模一样。
她手指发抖，把布片拼在桌上。忽然，布边一角被熨斗的热气扫到，颜色猛地一变——浮出一行小字：FJY-09培养周期：72小时。
她猛地抬头。
窗外，那辆“特勤清洁”厢车又回来了。车尾的“特”字牌在晨光里晃着，车门一开，跳下两个穿防护服的人，抬着个铁箱，往使馆后门走。
她抓起剪下的荧光布，塞进围脖夹层。转身从针线筐里翻出一卷铜丝，又扯了三件礼服的布料，抱上缝纫机。
手指一踩踏板，机器“嗡”地响起来。
她没缝衣服，是缝防化服。布料拼接处压铜丝，领口袖口缠导电线，背后还缝了个小包，塞进PH试纸和一小瓶老卤。
她刚剪断线头，门“砰”地被撞开。
陈春妮冲进来，手里举着个改装过的机械臂，掌心喷口还冒着热气。
“妈！他们往地沟里灌卤水，要唤醒那群蓝血人！”
沈翠花没说话，把防化服往她手里一塞：“换上。”
陈春妮愣了：“你呢？”
“我去拿你爸。”
她抓起围脖往门口走，忽然停住，回头看了眼熨斗。
蓝光还在闪，可字变了：**母体信号，己转移**。
她没多看，拉开门。
胡同口，陈德贵正扶着三轮车往回跑。车把上挂着半截烧焦的布条，袖口针脚倒着，是他认了一辈子的手艺。
他看见沈翠花，喘着气喊：“他们用老卤当信号源，要激活所有克隆人！”
沈翠花点头，把防化服递给他：“春妮的喷射器能干扰他们，但得近身。”
陈德贵把锅碎片塞进送餐箱，又掏出一罐浓缩卤汁：“我这还有‘母液’。”
沈翠花从围脖里抽出荧光布，摊开：“我知道他们在哪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，往使馆西墙根走。
刚拐过报亭，地下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三十口锅同时炸开。
陈德贵猛地停住，手按在砖墙上。墙皮簌簌往下掉，露出一道裂缝。裂缝里，蓝雾正往外冒，顺着砖缝爬，像在找什么。
他低头看脚边。
一滴蓝血从雾里滴落，砸在青石板上，滋啦一声，烧出个小坑。
坑底，浮出两个字：B3-17-03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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