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德贵把那滴悬在半空的老卤看得久了，手腕子开始发酸。他没动，也不敢喘重气，生怕一口气吹歪了这邪门的动静。那滴卤汁浮着，像被谁用线吊着，表面那张周敏的脸越来越清晰，嘴唇一张一合，可没声儿。他耳朵里却嗡嗡响，像是有根铁丝在脑仁里来回拉。
他退了半步，脚后跟磕在井沿上，硌得生疼。
春妮从屋里冲出来，手里抱着电磁炉，电线拖在地上，噼里啪啦蹭着砖缝。她一眼看见那滴卤，猛地刹住脚，眼镜片都蒙了层雾。
“别碰！”她声音劈了，“那是共振节点！”
陈德贵没应，只盯着那张脸。周敏的眉眼，越看越不像周敏。眼角太尖，鼻梁太高，像是拿他记忆里的模样重新捏过一遍。
春妮蹲下，把电磁炉往地上一放，掀开后盖，露出一截缠着铜丝的电路板。她从兜里掏出PH试纸，蘸了点地上残留的卤汁，塞进炉子进风口。
“全城锅响那一秒，电磁场炸了。”她语速快得像炒豆，“我录到了异常波频，不是无线电，也不是微波——是量子纠缠态的残波。”
陈德贵听不懂，但他懂她的眼神。那不是学生看实验数据的眼神，是猎人看见陷阱里露出的牙。
“你能找着源头？”
“能。”她拔下温度探头，插进卤滴下方，“但它得连着，断了就追不回。”
那滴卤轻轻晃了晃，周敏的嘴又动了。
春妮按下开关。
电磁炉“嗡”地一声，面板没亮，可炉圈边缘泛出一圈蓝光，像烧到极致的煤心。她把笔记本接上去，屏幕一闪，跳出一串波形图，歪歪扭扭往上爬。
“来了。”她咬牙。
图线突然炸开，化作一片星点，排成北斗的形状，可第七颗星偏了十七度。
“北偏东十二度。”她念着，“距离……三百二十七米。”
陈德贵抬头，顺着那方向看去。
是祖坟。
老陈家的坟地在胡同最北头，三座青砖矮冢，压着半截断碑。他爹埋那儿，他爷也埋那儿，再往上，连碑都没了，只插根铁签子，写着“陈氏先祖”。
他没多说，转身进屋，抄起铁锹就走。
春妮抱起电磁炉跟上，电线缠在胳膊上，像道绷带。
夜里风硬，吹得电线啪啪打腿。两人一前一后，踩着煤渣路往北走。路过张铁柱家，春妮踹了两脚门板。门“哗啦”拉开，张铁柱穿着裤衩就出来了，手里还攥着半块烙饼。
“挖坟？”他嘴里的饼渣喷出来，“半夜？”
“信号从那儿来的。”春妮把笔记本塞他眼前，“你看这波频，和电磁炉共振的频率一致，但带生物电特征——像心跳。”
张铁柱咽下饼，眯眼看了看，忽然一拍大腿：“操！这不跟矿道里那回一样吗？你爹出事前，井下仪器也画过这图！”
陈德贵没吭声，只把铁锹往肩上一扛，往前走。
三人走到坟地，月光照得坟头泛白。陈德贵指着北斗偏角那方向，一锹下去。
土松，像是被翻过。
张铁柱也动手，两把铁锹“铛铛”响。春妮蹲在边上，电磁炉放膝盖上，屏幕盯着波频。每挖一尺，信号就强一分。
“等等。”她突然抬手。
铁锹停住。
她把PH试纸贴在坟土上，试纸瞬间紫得发黑，边缘泛出荧光绿。
“有卤素残留。”她低声，“不是现代工艺，是老式发酵产物——至少三十年前埋的。”
陈德贵喉咙动了动。
他记得，他爹临死前那晚，煮了一锅特别浓的卤，说要祭祖。第二天人就没了，锅还在灶上煨着，汤都熬干了，只剩一层黑膏。
他没多想，继续挖。
三尺深时，铁锹“咔”地撞上硬物。
不是棺材板。
是铁。
张铁柱蹲下，用手扒开土，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盖，边角刻着“B3-00”，底下一道闪电纹，跟他左肩的疤一模一样。
“操……”他抬头看陈德贵，“这编号，是你爹那批矿工的工号。”
陈德贵没应，只把电磁炉递过去：“放上去。”
春妮把炉子搁在铁盖上，重新接线。屏幕一闪，波形图剧烈抖动，突然跳出一段音频。
是人声。
断断续续，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。
“……救……我……”
“……别喝汤……”
“……他们用卤引……改了基因……”
春妮猛地按住耳机：“这是录音？还是实时信号？”
“实时。”她手指发抖，“波频在跳，说明信号源还在活动。”
张铁柱抡起铁锹，照着铁盖边缘就砸。一下，两下，第三下，锈铁崩开一道缝。他伸手进去，抠住边缘，用力一掀。
“轰”地一声，蓝雾从洞里喷出来，贴着地皮走，像活物。
张铁柱躲得慢，雾气扫过小臂，皮肤“滋”地冒白烟。他“哎哟”一声，往后滚，袖子都烧穿了。
“我操！这他妈是酸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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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德贵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罐“特制卤引”，拧开就往他伤口倒。
“你疯了？！”张铁柱吼，“那玩意儿是毒！”
“毒抗毒。”陈德贵盯着那洞口，“你爹当年喝错药，不也是拿砒霜兑酒压的？”
话音落，蓝雾突然停了。
像被什么吸回去。
洞里传出“咔哒”一声，像是锁开了。
春妮把电磁炉探进去，屏幕一闪，跳出一段影像：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躺在石床上，皮肤泛着淡蓝，胸口微微起伏。他手里攥着块布，上面印着红圈白底的旗纹。
“活的？”张铁柱瞪眼。
“不。”春妮声音发紧，“低温休眠。他的代谢率是正常人的百分之三，心跳……每分钟一次。”
陈德贵盯着那张脸。
眉骨高，鼻梁塌，右眉缺了一角——跟他一模一样。
“是我爷。”他声音哑了。
春妮把PH试纸伸进洞里，试纸刚碰到底，突然“啪”地裂成两半。她捡起碎片，对着月光看，发现断面结晶成六边形，边缘闪着微光。
“这结构……”她喃喃，“和电磁炉线圈里的卤汁结晶一样。”
她回头看向电磁炉，发现线圈上的卤水也凝成了同样的六边形，像是被什么远程同步了。
“不是我们在接收信号。”她忽然明白，“是它在通过我们的设备，往外传。”
陈德贵蹲下，伸手进洞，摸到一截布料。他扯出来，是件对襟褂子，袖口烂了，可领子上别着块金属牌。
他用袖子擦了擦。
牌面锈得厉害，但还能看清字：驻华使馆特勤·1947·编号B3-00。
底下一行小字，是手刻的：载体首例·卤引植入成功·意识未溃。
他手指一抖，牌差点掉进洞里。
春妮把笔记本凑过去，拍下编号。屏幕反光时，她忽然发现牌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刻痕，像是用针尖划的。
她调亮屏幕，凑近看。
是西个字：勿信周敏。
张铁柱捂着胳膊，喘着粗气：“这……这他妈是穿越了？还是诈尸？”
“都不是。”春妮声音低，“这是量子纠缠态的生物信息储存。他把自己意识编码进卤引分子链，靠共振传递信号——我们用电磁炉，不过是给他搭了个天线。”
陈德贵没说话，只把金属牌攥进掌心。铜勺印硌在皮肉上，疼得真实。
他抬头看天。
北斗七星还在，可第七颗星的位置，正缓缓偏移。
春妮突然“啊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信号变了！”她指着屏幕，“不再是求救……是坐标！他在给什么人指路！”
“谁？”
“不知道……但接收端的频率……”她手指发抖，“和我爸当年用的军用电台一样。”
张铁柱一愣：“你爸？”
“他死在北戴河。”春妮咬牙，“药浴中毒。官方说是过敏。”
陈德贵猛地抬头。
周敏。
她泡的艾草浴，她递的药包，她每次来，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香。
春妮把电磁炉调到最大功率，试图反向追踪信号源头。屏幕闪了几下，突然跳出一段加密数据流。
她正要破解，电磁炉“啪”地炸了根电线，火花西溅。
她没躲，只死死按着笔记本。
数据流一闪而过，最后定格在一个IP地址上，后缀是：tokyo-research.gov.jp。
她还没来得及记，屏幕黑了。
风忽然停了。
坟地里那口洞，蓝雾又开始往外爬。
陈德贵蹲下，把金属牌轻轻放回洞口边缘。
“你爷……要你拿回去？”张铁柱问。
“不。”他摇头，“是警告。”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土，对春妮说：“把电磁炉修好。”
“干啥？”
“再播一遍信号。”他眼神沉下去，“这次，我不光听，我得回话。”
春妮抬头看他，忽然笑了：“你打算说啥？”
“就说——”他摸了摸左肩的疤，“陈家的锅，轮不到外人点火。”
他弯腰捡起铁锹，往洞口填土。
一锹，两锹。
蓝雾被压进地底，可洞口边缘的金属牌，突然“嗡”地一震。
牌面锈层剥落，露出底下一行新刻的字：B3-01，唤醒倒计时：72:00:00。
春妮盯着那串数字，手指悬在笔记本回车键上，没敢按。
陈德贵填完最后一锹土，首起腰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罐“特制卤引”，拧开盖，往坟头洒了一圈。
卤汁落地，没渗进土里，反而浮在表面，缓缓旋转，形成一个微型漩涡。
漩涡中心，浮出三个字：等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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