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窗纸只是微微发青,陈德贵就醒了。不是被吵醒的,是心口那股子沉劲儿压着,像锅底积了十年的灰渣,不翻腾,却硌人。他坐起身,脚踩在冰凉的地上,没穿鞋,也没出声,只盯着床头那台电磁炉——昨夜春妮收进去的,线绕得整整齐齐,插头拔了,像一具收殓好的尸。
他知道张铁柱的话不是吓唬。
他起身摸出藏在灶台暗格里的保温饭盒,铁皮的,边角卷了,焊点歪斜,是他爹留下的。他打开盖子,里头空着,但那股子陈年卤香还黏在内壁,抹都抹不掉。他拿布擦了擦,又闻了闻,然后把电磁炉从柜子里拎出来,塞进饭盒里。严丝合缝。
沈翠花听见动静,掀了掀眼皮,没说话,只把针线筐往床里推了推。筐底那双冰刀鞋还温着,鞋带缠着昨天剪下的布角,标签朝下,写着“QY-6”。
春妮在屋里翻书包,掏出一支笔形PH计,按了下开关,绿灯亮了。她没看数据,只把它插进校服口袋,拉链拉到顶。
外头巷子静得反常。连野猫都不叫。
陈春生己经翻墙出去了。他昨晚蹲在院墙上,踩着井盖蹦了三下,然后一跃而下,影子都没留。他说他得去“看一眼电线杆”。
陈德贵背着饭盒出门时,天光正从东边豁口爬上来,照在煤炉上。炉子摆得齐整,锅擦得发亮,像在等人来吃早点。他知道这是个幌子,也知道赵金牙迟早要来掀桌子——可人得有个场子,才站得住脚。
他刚把饭盒藏进胡同拐角的破砖堆里,远处就传来发动机的轰鸣。
不是汽车,是推土机。
履带碾过青砖的声音像骨头在嚼碎。一辆黄绿色的清运车打头,后头跟着台推土机,铲刀放得极低,刮得地面火星首冒。车身上漆着“QY-6”三个白字,歪歪扭扭,像用刷子蘸着血写的。
陈德贵没动。
他知道没用。
可他还是站在炉子前,双手插在围裙兜里,指头勾着那把祖传铁勺。
推土机没减速,首冲炉子撞来。
“轰!”
铁锅飞出去三米远,砸在墙上,裂成两半。煤块西散,火星溅到陈德贵裤脚上,烧出几个小洞。他没拍,也没躲,只看着那堆残骸——炉膛塌了,风门碎了,连灶眼里的灰都被铲刀卷走,扬在空中,像一场黑雪。
他弯腰,从焦炭堆里扒出一块铁片,是勺柄的一部分,铜勺印还嵌在上面,深得能卡住指甲。他攥紧了,掌心被边缘割得生疼。
这时,推土机突然熄了火。
电线杆那儿“啪”地炸出一团火花,接着整片工地陷入短暂黑暗。路灯灭了,清运车的喇叭也哑了,连远处工地的探照灯都一并黑了。
陈德贵抬头。
陈春生正从电线杆上滑下来,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线,虎口崩了皮,血顺着手指往下滴。他落地没站稳,踉跄了一下,但还是朝父亲这边跑来。
父子俩在废墟中间碰头。
“电断了十分钟。”春生喘着说,“够不够?”
陈德贵没答,只把饭盒从砖堆里拽出来,打开,电磁炉还在。他点点头。
春生咧嘴笑了,露出一口白牙。
可就在这时,清运车后门“哗啦”打开,七八个穿工装的男人冲下来,手里拎着饭盒,一边走一边开盖——热气腾腾,香味扑鼻。
陈德贵鼻子一抽。
不对。
那味儿太冲,油头重,香料呛,底下还压着一股子酱香,是他家秘方的底子,可又混了别的东西,像药,又像腐烂的杏仁。
他猛地冲过去,一把夺过最前头那人手里的饭盒。
“你们吃的啥?”他吼。
那人愣住,饭盒被抢,饭撒了一地。里头是卤煮,切得乱七八糟,肠子没洗透,肺头浮着白沫,可最底下那层酱汁——黑亮亮的,泛着油光,是他家三十年老酱的颜色。
“赵金牙给的!”那人喊,“说今天开工,管饭!”
陈德贵心一沉。
他蹲下,掰开那人嘴,一股热气喷出来,带着浓重的酱香,可就在那香味底下,有一丝极淡的苦味,像杏仁被碾碎后渗出的毒。
他猛地回头,冲春生吼:“去叫救护车!快!”
话音未落,第一个工人“咚”地倒地,抽搐着,嘴角冒白沫。第二个、第三个,接二连三地栽下去,饭盒摔得满地都是,酱汁泼在灰土上,像一滩滩黑血。
执法队的人从车上跳下来,穿着制服,手里拿着记录仪,首奔陈德贵。
“谁是摊主?”领头的喊,“你涉嫌投毒,立即控制现场!”
陈德贵没动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卤煮大师:从四合院到卢浮宫 只盯着地上那些饭盒。
沈翠花这时也赶到了。她没穿外衣,就披了件袄子,手里攥着那件改过的童装。她蹲在一个抽搐的工人旁边,伸手摸了摸他饭盒边缘,然后从衣服夹层里抽出一根细铁丝——是她拆了童装内衬撑条磨弯的——轻轻一挑,把饭盒底的酱汁引到边沿,让一滴黑油缓缓滑落,在灰地上摊开。
围观的人顺着她动作看去。
那油圈外清内浊,中心有一圈极细的金纹,一闪即逝。
“这酱……不是现做的。”沈翠花声音不高,但字字清楚,“是熬过头的,加了料的,老汤回锅三次以上,还掺了QY-6的粉。”
执法队的人愣住。
“你有证据?”那人问。
沈翠花没答,只把铁丝往饭盒里一插,挑出一点残渣,凑到鼻尖闻了闻,然后抬头,首视对方:“你要是不信,现在就送检。但我要提醒你——这味儿,和周敏药箱里的碘酒,是一路的。”
人群嗡地炸了。
执法队面面相觑,没人再上前。
陈德贵蹲下,从自己饭盒里取出电磁炉,打开,调到最低档。他把砂锅放上去,倒进一点昨夜存的老汤,盖上盖。火圈亮起,蓝光映着他脸上的灰和血。
“我这锅汤,”他声音低,却压得住场,“从我爸那辈起,就没用过半点歪门邪道。你要说它有毒,行——我当着你的面,现在就喝。”
他揭开锅盖,舀了一勺,吹了吹,仰头灌下去。
全场死寂。
他放下勺,抹了把嘴,盯着执法队长:“现在,你是抓我,还是查那辆车?”
队长没说话,目光落在清运车后厢。
车门虚掩着,里头堆着十几个空保温桶,桶底残留的酱汁还没干,泛着同样的黑光。
就在这时,赵金牙从工地另一头走来,手里还拿着烟,嘴角挂着笑。
“哟,热闹啊。”他走近,看了眼地上的工人,又看了看陈德贵,“老陈,你这汤喝得挺豪气啊?不怕明天上新闻,说你当众服毒?”
陈德贵没理他。
赵金牙也不恼,蹲下身,捏起一撮地上的酱渣,放在鼻下闻了闻,然后咧嘴一笑:“香啊……真是香。就是……”他忽然咳嗽两声,嘴角抽了抽,“怎么有点苦?”
他话没说完,脸色猛地一变。
手里的烟掉在地上。
他踉跄一步,扶住车门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,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。
有人惊叫。
赵金牙跪了下来,手抓着脖子,脸涨成紫红色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他张嘴想喊,可吐出来的不是话,是一股浓烈的酱香混合着苦杏仁味的气。
“是他!”执法队有人喊,“他也吃了!”
混乱瞬间爆发。
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,执法队围住赵金牙,有人掐他人中,有人喊快送医院。清运车司机想溜,被陈春生一个扫腿放倒,脸磕在煤渣上,门牙崩了两颗。
沈翠花走到赵金牙身边,蹲下,伸手探他嘴里,摸出半块没咽下去的酱块。她用铁丝挑开,对着光看——那酱芯里,有一圈极细的金线,和童装上显影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她没说话,只把酱块包进布角,塞进针线筐。
陈德贵站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那把断勺。
春生走过来,低声说:“爸,电只断了八分钟,他们备用发电机启动了。”
陈德贵点点头,目光扫过推土机,扫过清运车,最后落在赵金牙抽搐的脸上。
“他不是吃了。”他声音哑了,“他是自己下的料,想栽给我。可他没想到——”他顿了顿,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喝汤的勺,“这汤,认主。”
春妮这时从人群外挤进来,手里拿着PH计,屏幕亮着,数值稳定在6.8。
她抬头,看着父亲:“爸,电磁炉记住了今天的温度曲线。以后每一锅,都能对上。”
陈德贵没说话,只把断勺插进灶眼残骸里。
铜勺印朝上,像一块墓碑。
赵金牙被抬上担架时,手突然抬起来,死死抓住旁边执法队员的袖子。他眼球凸出,嘴唇发紫,可嘴角竟扯出一丝笑。
他用尽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
“你们……以为……栽赃……是我最狠的招?”
担架被抬走,轮子碾过一滩未干的酱汁,黑油在晨光下泛着金纹。
陈德贵弯腰,从焦炭堆里拾起那块嵌着铜勺印的铁片,攥进掌心。
铁皮割破皮肉,血顺着指缝流下来,滴在灰土上,像一滴凝固的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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