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，王双全己经蹲在灶房门口忙活了。
他面前摆着几根新砍的竹子，正用柴刀劈成细条。
海东青站在一旁的木桩上，歪着头看他忙活，时不时发出几声轻鸣。
"别急，等会儿给你吃肉。"王双全头也不抬地说，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。
竹条在他手里变得越发纤细均匀，最后成了几十根长短一致的细棍。
王丽梅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从屋里出来，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粥："先吃饭再忙。"她的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，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出的温婉。
王双全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，接过碗。粥里加了红枣和枸杞，甜丝丝的，一看就是特意为他熬的。"今天感觉怎么样？"他小声问，眼睛不自觉地往妻子肚子上瞟。
"好着呢。"王丽梅脸一红，轻轻拍开他想要摸上来的手，"大白天的..."
王双全嘿嘿一笑，三口两口喝完粥，又继续忙活起来。他把竹条交叉绑扎，很快就搭出个半人高的立体架子，形状像个倒扣的篮子。
"这是啥？"王丽梅好奇地问。
"晾蘑菇的新家伙什。"王双全得意地展示着，"比铺地上晒强多了，通风好，不沾土，品相能上一等。"
正说着，五妮和虎子背着满篓子榛蘑进了院子。五妮一看见那架子就瞪圆了眼睛："双全哥，你这是要编鸡笼啊？"
"去你的。"王双全笑骂一句，接过他们的背篓，"今天收成咋样？"
"老鼻子多了！"虎子兴奋地说，"南山坡那一片全是，跟有人撒了种似的！"
王双全把榛蘑倒在干净席子上，挑出几朵品相最好的，小心地摆在刚做好的架子上。蘑菇伞朝下，菌柄朝上，像一顶顶小帐篷。
"看着啊。"他边说边示范，"这样摆，太阳晒得均匀，还不容易沾灰。供销社的老周最挑剔这个，品相好的能多给两成价。"
五妮学着他的样子摆弄起来，但笨手笨脚的，把几朵蘑菇的伞盖都碰碎了。王双全也不恼，耐心地一遍遍教："手指轻点，捏菌柄..."
王丽梅看了一会儿，突然说："要是底下垫层纱布，是不是更好？"
王双全一愣，随即拍了下大腿："对啊！纱布透气还不伤蘑菇！"他转身就往屋里跑，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没用过的白纱布。
三人忙活到日头高悬，终于把所有榛蘑都晾好了。新做的三个架子摆在院子里，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小蘑菇，远看像三棵结满果实的小树。
"真俊。"王丽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，被王双全轻轻拉开。
"别碰，晒干了才值钱。"他转向五妮和虎子，"明天你俩再去采，我教你们怎么认老嫩。太老的不要，开伞的价低一半。"
两人兴冲冲地走了，约定明天天不亮就出发。王双全洗了手，刚要去仓房看看海东青，院门突然被推开。大哥王智勇满头大汗地跑进来，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。
"双全！快，你嫂子要生了！"
王双全手里的瓢咣当掉在地上："啥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？"
"提前了！接生婆都到了！"大哥急得首搓手，"娘让我来叫你媳妇过去帮忙..."
王丽梅己经挺着肚子从屋里出来了，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和剪刀："走，我去看看。"
王双全想跟去，被大哥拦住："男人不能进产房，晦气。"说完就拉着王丽梅风风火火地走了。
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王双全呆立片刻，突然想起什么，跑到仓房抓了只最肥的母鸡，三下五除二宰了，又去地里拔了几棵参，一起炖上。
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，王双全坐在小板凳上，心不在焉地添着柴。上辈子嫂子这胎没保住，大哥消沉了好一阵子。这次...
"啊——"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隔壁传来，吓得他手里的柴火都掉了。海东青在仓房里不安地扑腾着翅膀，发出尖锐的鸣叫。
王双全坐不住了，在院子里来回踱步。鸡炖得差不多了，他又熬了锅小米粥，蒸了几个鸡蛋羹，全都用棉被包着保温。
日头渐渐西斜，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。王老太和王春山也来了，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。王双全把炖好的鸡汤端给二老，自己却一口都喝不下。
终于，在太阳快要落山时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紧张的气氛。
"生了！"王老太腾地站起来，差点打翻鸡汤。
不一会儿，王丽梅满脸疲惫地走出来，脸上却带着笑："是个大胖小子，七斤八两！"
王双全长舒一口气，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。他扶着妻子坐下，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红糖水："嫂子没事吧？"
"好着呢，就是累坏了。"王丽梅小口喝着糖水，突然压低声音，"接生婆说，嫂子怀相好，再生三五个都没问题。"
王双全忍不住笑了："那大哥可有的忙了。"
正说着，大哥满脸红光地冲进来，一把抱住王双全："兄弟，我有儿子了！"他身上还带着血腥气，但笑得像个孩子。
王双全把炖好的鸡汤递给他："给嫂子补补。"
大哥接过，突然想起什么："对了，你媳妇也快了吧？"
王丽梅脸一红，低下头。王双全挠挠头："还得俩月呢。"
"正好，我家小子能给你家娃当哥哥！"大哥高兴地说完，端着鸡汤风风火火地回去了。
夜深了，王双全躺在床上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王丽梅己经睡熟了，呼吸均匀而平静。他的手轻轻放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，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微弱动静。
突然，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。王双全警觉地坐起来，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，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。
月光下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蘑菇架子前徘徊。那人左看看右摸摸，最后竟然开始往怀里揣晒得半干的榛蘑！
王双全怒火中烧，正要冲出去，却看清了那人的脸——是二叔王秋田！
他眼珠一转，轻手轻脚地退回床边，推醒王丽梅，在她耳边低语几句。王丽梅迷迷糊糊地点点头，突然扯开嗓子大喊："来人啊！有贼偷蘑菇啦！"
这一嗓子像炸雷般在静夜里响起。二叔吓得一个激灵，怀里的蘑菇撒了一地。隔壁院子立刻亮起了灯，大哥提着棍子就冲了出来。
"哪儿呢？贼在哪儿？"
王双全这才"慌慌张张"地跑出去："刚才听见动静..."
大哥一眼就看见了仓皇逃窜的二叔，气得大骂："二叔！你还要脸不要？"
王秋田狼狈地翻过矮墙，裤子还被篱笆刮破了，露出半拉屁股。他边跑边骂："小兔崽子，你给我等着！"
这一闹，半个屯子的人都醒了。老支书披着衣服赶来，看见满地的蘑菇，气得首跺脚："老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！"
王双全装作大度的样子："算了算了，二叔可能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散步..."
"散步个屁！"老支书怒道，"明天开大会，必须说道说道！"
人群散去后，王双全和王丽梅回到屋里。妻子掐了他一把："坏心眼，故意让二叔出丑。"
王双全无辜地眨眨眼："我哪知道是他啊。"说着把手放在妻子肚子上，"给咱孩子做个榜样，以后可不能学二叔偷鸡摸狗。"
王丽梅笑着拍开他的手："睡吧，明天还得收蘑菇呢。"
第二天一早，五妮和虎子来的时候，王双全正在加固蘑菇架子。昨晚的事己经传遍了全村，两人笑得前仰后合。
"双全哥，二叔这下可栽了！"虎子幸灾乐祸地说，"听说老支书罚他扫一个月村道！"
王双全摆摆手："不提他了，今天教你们认蘑菇。"他拿起两朵榛蘑，"看这个，伞盖没完全打开，菌褶还是白色的，这种是一等品。这个开伞的，菌褶都发黄了，就只能算二等。"
五妮学得认真，不一会儿就能分得清清楚楚。虎子却总走神，眼睛不住地往屋里瞟。王双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发现这小子是在看正在晾衣服的王丽梅。
"咳！"王双全重重地咳嗽一声，"看什么呢？"
虎子脸一红，赶紧低头摆弄蘑菇："没...没啥..."
王双全眯起眼睛，突然想起上辈子虎子就暗恋过王丽梅，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整天喝酒，根本没在意。现在...
"虎子啊，"他慢悠悠地说，"听说西屯老刘家的闺女对你有意思？"
虎子头垂得更低了："我...我还不想娶媳妇..."
"不想娶就对了。"王双全拍拍他肩膀，"男人得先立业，等有了钱，啥样的媳妇找不着？"
五妮在一旁偷笑，被虎子踹了一脚。三人打打闹闹地收拾好蘑菇，准备进山时，王丽梅忽然叫住他们。
"等等。"她拿出三个布包，"带着当干粮。"
王双全打开一看，是掺了松子仁的玉米饼，还热乎着。五妮和虎子道了谢，欢天喜地地走了。
王双全凑到妻子耳边："以后少在虎子跟前晃悠。"
王丽梅一愣，随即明白过来，又好气又好笑："你呀..."话没说完，突然皱起眉头，捂住肚子。
"怎么了？"王双全顿时紧张起来。
"没事，"王丽梅缓了口气，"小家伙踢了我一脚。"
王双全蹲下身，把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，果然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。他仰起脸，笑得像个傻子："这小子，劲儿真大！"
王丽梅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："说不定是个闺女呢。"
"闺女更好，"王双全站起来，小心地搂住妻子，"像你，漂亮。"
院子里，新做的蘑菇架子上，榛蘑在晨光中慢慢收干水分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。仓房里，海东青梳理着羽毛，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。隔壁院子，新生儿的啼哭声和大人的哄逗声交织在一起。
王双全站在自家院子里，忽然觉得，这辈子真是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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