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 桃坞春深忆旧盟
柳家坞的桃花开得最盛时，念桃总爱在桃王树下酿酒。
新酿的桃花酒还封在陶罐里，埋在去年秦苍种下金瓣的地方。泥土里混着淡淡的酒香，连带着抽出的桃枝都比别处粗壮些，嫩红的花苞缀满枝头，像缀了满树的胭脂。念桃蹲在树下抚平土痕，指尖触到冰凉的陶瓮，突然想起如眉姐姐虚影递酒坛时的模样——素白长衫的下摆沾着桃花，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细纹，倒比初见时在望北台画舫里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。
"当心裙摆沾了泥。"萧云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，银枪斜倚在老梨树上，枪尖挑着个竹篮，里面盛着刚从溪边捞的青虾。他靴底还沾着北境的沙尘，显然是刚从雁门关巡营回来，玄色劲装的袖口卷着，露出小臂上尚未褪尽的疤痕——那是与影主决战时被黑索勒出的印子，如今淡成了浅粉色，倒像朵绽在皮肉上的桃花。
念桃拍了拍裙角站起来，桃花玉佩在胸前晃了晃，粉光映着她泛红的眼角："萧大哥，你说如眉姐姐会不会......真的来看过桃花？"
萧云把竹篮递过去，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腕，像触到团暖融融的春阳。他望着桃王树最高处那枝探过云影的新条，轻声道："前日赵将军派人来报，说将军府废墟上的桃树苗，一夜之间长到了丈许高。"
话音未落，篱笆门"吱呀"响了声，月瑶提着串风干的桃核走进来，软鞭上的桃花瓣被风吹得打旋："洛小夏托人送了封信，说在暗影阁密信的灰烬里，拼出了些关于'不死药'的残字。"她把桃核挂在屋檐下，阳光透过核上的孔洞，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，"还说苏先生带着归魂酒的方子，去南疆找解毒的草药了。"
念桃突然想起坛底的刻字，转身往柴房走："我娘留给我的那本《柳氏医经》里，好像提过不死药。"柴房的横梁上积着层薄灰，她踩着木凳取下个蓝布包，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桃花，"上面说百年前有位御医，用活人做药引炼不死药，后来被柳家先祖揭发，满门抄斩了。"
萧云凑过去看，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株奇异的植物，根茎像蜷缩的婴儿，叶片边缘泛着黑气。"这是'血参'。"他指着图下的注解，眉头微微蹙起，"去年在将军府的密道里，洛小夏的扫描仪扫到过类似的能量波动，只是当时没找到实物。"
月瑶突然拽了拽软鞭，桃花瓣落在纸页上，正好盖住血参的根部："我小时候听师父说，暗影阁的初代阁主，原是宫廷侍卫，因偷了不死药的秘方被追杀，才逃到北境建立暗影阁。"她指尖划过纸页上的血字，"这么说影主炼的不死药，其实是仿造百年前的方子？"
正说着，院外传来马蹄声，秦苍勒着缰绳在篱笆外翻身下马，油布包里露出半截铜制令牌。"在镇北军的旧营里找到的。"他把令牌扔在石桌上，上面刻着"御药监"三个字，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迹，"赵将军说这令牌的年份，正好是百年前。"
念桃突然想起什么，快步走进里屋，从梳妆盒里取出个银锁，锁身上刻着朵极小的桃花。"这是我满月时，娘给我戴的。"她把银锁放在令牌旁，桃花纹路竟与令牌背面的暗纹严丝合缝，"我娘说这锁能驱邪，当年柳家坞遭难时，她就是把我藏在装银锁的木匣里，才躲过一劫。"
萧云用银枪的枪尖轻轻拨开银锁，里面嵌着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。展开时纸页簌簌作响，上面用朱砂画着幅地图，标注着北境最深的寒潭——"冰镜湖"。"这是......"他指尖点在湖中心的红点上，"洛小夏说过，那里的水温常年在冰点，是北境能量场最特殊的地方。"
月瑶突然笑出声，软鞭在手里转了个圈："看来咱们得再往北走一趟了。"她望着屋檐下晃动的桃核串，"正好去看看苏先生说的'冰镜莲'，据说那花能解百毒，花瓣泡的酒比桃花酒还香。"
秦苍往油布包里塞了把干粮，金瓣在布缝里透出微光："我去备马车，顺便把桃王树新结的青桃摘些带上。"他转身时撞到门柱，怀里的铜令牌掉在地上，与银锁碰撞的瞬间，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像极了当年在望北台听见过的编钟声。
三日后的清晨，马车驶出柳家坞时，桃王树的第一朵花正好绽开。念桃掀起车帘回头望，粉白的花瓣落在刚翻过的田垄上，混着新播的谷种，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种进了土里。萧云骑马走在车旁，银枪上的桃花瓣被晨露打湿，倒比往日更显鲜亮，他说这花瓣沾了北境的风，能指引方向。
月瑶坐在车夫位上，软鞭时不时轻抽马臀，鞭梢的桃花瓣总往车窗里飘。"再过前面的山口，就到冰镜湖了。"她指着远处的雪峰，"听说那里的冰面能照见人的前世，苏先生年轻时来过，说在冰里看见过穿红衣的姑娘。"
念桃正把青桃往竹篮里装，闻言突然红了脸。前几日整理如眉姐姐的遗物时，发现件绣着并蒂莲的红嫁衣，针脚细密，像是刚缝好不久。她当时没敢告诉别人，只悄悄叠好放在了箱底，此刻想起月瑶的话，指尖竟有些发烫。
马车行至山口时，突然撞见队商旅。为首的掌柜掀开车帘，露出张布满风霜的脸，看见念桃胸前的桃花玉佩，突然愣了愣："姑娘可是柳家坞的人？"他从行囊里取出个布包，"去年在将军府废墟捡到的，上面绣着桃花，想着或许是柳家人的物件。"
布包里是块半旧的帕子，绣着"如眉"二字，边角处缝补过多次，针脚与那件红嫁衣如出一辙。念桃捏着帕子的边角，突然想起如眉姐姐虚影手里的桃花酒坛——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嫁衣，只等着渡尽北境，与心上人共饮合卺酒。
"前面的路不好走。"掌柜指着山口的积雪，"昨夜刚下过雪，冰镜湖的冰层怕是又厚了几分。"他递给念桃串冰棱，"这是从湖面上敲的，能当水喝，还能照见人影。"
冰棱里映出念桃的脸，眉梢眼角竟与帕子上的"如"字轮廓重合。她突然想起坛底的刻字，原来自己不仅是柳家遗孤，更是如眉姐姐血脉相连的妹妹——当年柳家遭难时，母亲带着她逃到乡下，而如眉姐姐被老将军收养，两人虽是同根生，却隔着三十年的风霜。
萧云突然勒住马，银枪指向山口的阴影处："有动静。"他翻身下马，枪尖的寒光劈开晨雾，照见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，面罩上绣着乌鸦衔骷髅的纹样，与影主令牌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"是暗影阁的余孽。"秦苍从马车上抽出断矛，金瓣在油布包里剧烈颤动，"看来影主虽死，他的党羽还在。"
月瑶的软鞭突然缠上最近的黑衣人手腕，用力一扯，那人怀里掉出个瓷瓶，摔在地上碎成几瓣，流出墨绿色的液体，溅到石头上冒出白烟。"是影主炼制的毒液！"她软鞭一扬，桃花瓣扫过毒液，竟将白烟压了下去，"这些人想毁掉冰镜湖的冰镜莲！"
念桃突然想起《柳氏医经》里的记载，冰镜莲的根茎能中和不死药的毒性，若是被毁掉，北境残留的毒源便再无解药。她握紧桃花玉佩冲上前，粉光化作道屏障挡住黑衣人的刀，却见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摘下面罩，露出张与裴九极为相似的脸，只是右眼是完好的。
"你是......"念桃突然想起如眉姐姐提过，裴九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，当年被暗影阁掳走，以为早己不在人世。
黑衣人冷笑一声，手里的匕首突然刺向冰棱："影主说过，柳家的人都该去死！"
萧云银枪急挑，枪尖擦着匕首飞过，将黑衣人挑翻在地。"裴九在雁门关养伤时，总念叨着要找弟弟。"他踩住黑衣人的手腕，"你若肯说出暗影阁的残余势力，我便带你去见他。"
黑衣人突然往嘴里塞了颗药丸，嘴角溢出黑血："影主的大业......绝不会......"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，指甲缝里还留着些暗红的粉末，与血参的根茎粉末一般无二。
秦苍蹲下身检查尸体，发现衣领里藏着块木牌，刻着"丙字十七号"。"看来暗影阁还有不少人。"他把木牌收好，"洛小夏说过，影主用控魂珠控制了两百多个死士，这些人怕是其中之一。"
月瑶用软鞭拨开黑衣人腰间的布袋，倒出些干枯的花瓣，竟是冰镜莲的花瓣。"他们己经去过冰镜湖了。"她捏起片花瓣，边缘泛着黑气，"这些花瓣被下了毒，若是丢进湖里，整湖的水都会被污染。"
念桃突然想起掌柜给的冰棱，举起来往山口走："冰镜湖的冰层能净化毒物，只要把这些毒花瓣埋进冰下，就能化解毒性。"她的桃花玉佩突然发出强光，粉光顺着冰棱蔓延，在雪地上映出条通往湖边的光路。
冰镜湖的湖面果然如镜子般光滑，映着雪峰的倒影，连天上的流云都像是凝固在水里。念桃蹲在湖边，看着冰里自己的倒影，突然发现影旁还立着个穿红衣的女子，面容与如眉姐姐一般无二，正笑着往冰下指。
"下面有东西。"萧云用银枪凿开冰层，冰屑飞溅中，露出个紫檀木盒，与装虎符的盒子一模一样。打开时，里面铺着层桃花瓣，放着半块玉佩，与念桃胸前的桃花玉佩正好能拼成完整的桃花形状。
玉佩合在一起的瞬间，冰面突然裂开无数纹路，从湖中心往西周蔓延，露出下面的莲池。池里的冰镜莲正在绽放，淡蓝色的花瓣上凝着冰晶，花心却泛着金光，与秦苍油布包里的金瓣遥相呼应。
"这是......"秦苍取出金瓣放在花心，金光大盛的瞬间，莲池里突然浮出块石碑，刻着"不死药解于此"六个大字，下面还刻着行小字："柳氏双姝，以血为祭，可化万毒。"
念桃突然明白过来，原来如眉姐姐早己算到今日——她留下的桃花玉佩与自己的玉佩相合，便是解开不死药毒性的钥匙。而冰镜莲的花心，正是净化毒源的祭坛。她咬破指尖，将血滴在合二为一的玉佩上，粉光与金光交织着沉入莲池，池里的冰镜莲突然齐齐绽放，蓝色的花瓣飘向湖面，化作点点蓝光，往北境的各个角落飞去。
月瑶望着蓝光消失的方向，软鞭上的桃花瓣突然飘落，落在冰面上化作粉色的涟漪："洛小夏说的没错，冰镜莲果然能解百毒。"她捡起片落在脚边的蓝花瓣，"这花瓣晒干了泡茶，怕是比任何解药都管用。"
萧云突然指向湖对岸的山洞，洞口挂着串风干的冰镜莲，像是有人特意挂在那里。"那边有人生火的痕迹。"他提着银枪走过去，山洞里果然有堆未熄的篝火，旁边放着个药篓，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草药，正是苏清鸢要找的解毒草。
"苏先生来过这里。"念桃拿起药篓里的药方，上面的字迹带着冰碴，显然是在极寒的环境下写的，"他说要把解毒草与冰镜莲同煮，能治暗影阁留下的所有毒伤。"
秦苍突然发现篝火旁还有个酒坛，坛口封着的红布上绣着桃花，与如眉姐姐留下的酒坛一模一样。打开时，酒香漫过莲池，冰镜莲的花瓣纷纷往坛口飘，像是被酒香吸引的蝶。"这是......"他倒出些酒液在掌心，酒色竟呈淡金色，与金瓣的光芒一般无二，"是桃花酒，却比寻常的多了些灵气。"
念桃尝了口酒液，突然想起如眉姐姐虚影递酒坛时的模样，眼眶一热："是姐姐酿的酒。"她望着莲池里绽放的冰镜莲，"她早就知道，冰镜湖才是终结一切的地方。"
正说着，湖面突然传来"哗啦"声，冰镜莲的花瓣纷纷飘落，在水面上拼出幅北境地图，上面所有的毒源标记都化作了绿色，代表着毒性己解。而地图的中心，柳家坞的位置正泛着粉色的光，像是被桃花笼罩的世外桃源。
"该回去了。"萧云把紫檀木盒收好，银枪上的桃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，"赵将军还在雁门关等着我们的消息，裴九怕是也等急了。"
秦苍往油布包里装了些冰镜莲的种子，金瓣被种子埋在下面，却依旧透出微光："回去后把这些种子种在桃王树下，来年怕是能长出会发光的桃树。"他笑着拍了拍布包，"到时候酿出来的桃花酒，说不定能比得上如眉姑娘的手艺。"
月瑶己经把药篓里的解毒草收好，软鞭上又沾了片冰镜莲的蓝花瓣："我得赶紧把这些草药送去给洛小夏，她还在研究怎么改良解毒方子呢。"她跳上马车，鞭子一挥，马蹄踏在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像是在为北境的新生伴奏。
念桃最后看了眼莲池，合二为一的桃花玉佩在胸前微微发烫。她仿佛看见如眉姐姐站在莲池中央，穿着那件红嫁衣，正笑着往柳家坞的方向指。而莲池里的冰镜莲，正纷纷朝着那个方向弯腰，像是在行礼送别。
马车驶离冰镜湖时，湖面的冰层己经重新凝结，却比之前更加清澈，连湖底的游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念桃掀起车帘回头望，阳光洒在湖面上，像是铺了层碎金，而那些飘向远方的蓝色花瓣，正落在北境的土地上，催生出新的绿意。
秦苍骑马走在车旁，油布包里的金瓣轻轻颤动，像是在回应着什么。他说等回到柳家坞，要把金瓣埋在桃王树下，让它与桃树同生共长，永远守护着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。
萧云的银枪上，那片沾着晨露的桃花瓣依旧没有掉落，在风中轻轻摇曳，像是在诉说着北境的春天，终于真正到来。而月瑶的软鞭上，粉与蓝的花瓣交织着，随着马车的颠簸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温柔的弧线，像是在编织着北境永不褪色的春天。
柳家坞的桃花还在继续绽放，新酿的桃花酒在陶罐里沉睡着，等待着被开启的那一天。而北境的大地上，冰消雪融，草长莺飞，所有被毒物侵蚀过的地方，都长出了新的嫩芽，像是无数颗跳动的丹心，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，续写着永不终结的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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