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青锄别雁门,药囊走江湖
处暑那天,雁门关的风终于带了爽意。归仁堂的老槐树下,萧云正往行囊里塞东西,动作慢却仔细——王奶奶装的合纹苗药膏要放在最上面,怕压坏;阿桃绣的药囊挂在行囊外侧,囊里装着晒干的合纹花,闻着安心;柳先生的手札用蓝布包了三层,夹在几件换洗衣物中间,那是阿朗特意嘱咐的,说路上遇到不懂的药草,翻手札准能找到答案。
“真要走?”阿桃蹲在旁边,手里捏着根刚摘的合纹苗嫩枝,指尖绕着枝上的绒毛,“关外刚太平,南边又不熟,要不……等秋收了再走?”
萧云把最后一块雪根干塞进囊底,抬头笑了笑。他晒黑了些,是夏末守药田晒的,眼角的细纹里却透着亮:“柳先生手札里说,南边有种‘水纹草’,根须能在水里长,要是能引来和合纹苗配着种,归仁堂的药圃就能种水生药草了。再说,上次药商说南边有老药农懂‘药脉引’,我想去学学,以后咱们的合纹苗根须能爬得更远。”
阿朗从药圃走来,手里拿着个陶瓮,瓮口用松脂封着:“这是合纹籽酒,埋在药圃里过了夏至的,你带上。路上遇着风寒,喝一口暖身子;要是见着好地,埋两勺籽进去,说不定能长出合纹苗。”他把瓮递给萧云,又从袖里摸出张纸,“这是巴特尔画的路线,从雁门关往南走,过了黄河走官道,到清河镇歇脚,那里有个‘回春堂’,掌柜是我师叔,能给你指路。”
萧云接过陶瓮,沉甸甸的,瓮身还留着药圃的土气。他把纸折好塞进怀里,指尖碰着怀里根须形状的玉佩——那是阿松叔送的,用雪域的暖玉刻的,说能安神。“都记着了。”他拍了拍行囊,“药圃的合纹苗根须刚爬过东边的田埂,萧云走后,你多培点土,别让牲口踩了。”
“知道知道,”阿朗笑着推他一把,“快走吧,再磨蹭赶不上黄河边的渡船了。”
可真到了院门口,谁都没动。王奶奶从厨房出来,手里拿着个油纸包,里面是刚烙的双纹糕,热乎着:“路上饿了吃,别买路边的冷食。”阿雪抱着小阿松站在门槛边,孩子手里攥着个小木锄——那是萧云用檀木削的,给孩子玩的,此刻却往萧云手里塞,咿咿呀呀地叫,像在说“带上”。
萧云蹲下身,把小木锄别在行囊带上,又捏了捏小阿松的脸蛋:“等我回来,教你用真锄头浇合纹苗。”孩子咯咯笑,抓着他的衣袖不放,阿雪轻轻掰开孩子的手,眼里闪着光:“路上小心,遇着难处就往回走,归仁堂永远有你的地儿。”
巴特尔骑着枣红马在村口等,马背上还驮着个羊皮袋,里面是草原的干肉和沙棘果:“这马借你骑,比你走路快。到了清河镇,把马交给回春堂的掌柜,他会派人送回来。”他往萧云手里塞了把弯刀,“关外太平了,可南边路杂,这刀防个野兽还行,别惹事。”
萧云翻身上马,枣红马通人性,轻轻晃了晃头,没嘶叫。他回头看,归仁堂的人都站在院门口,老槐树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,像幅画——阿桃还捏着那根合纹苗嫩枝,阿朗手里攥着那张路线图,王奶奶在抹眼角,小阿松举着小木锄挥了挥。
“走了!”萧云勒了勒缰绳,马蹄踩过村口的石板路,发出“嗒嗒”声。风从耳边吹过,带着归仁堂的药香,还有合纹花的甜,他没再回头,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。
出了雁门关,路渐渐宽了。官道两旁的庄稼快熟了,金黄的麦浪随风晃,像铺了层碎金。萧云让马走得慢些,手里着阿桃绣的药囊,囊上的合纹花针脚歪歪扭扭,是她第一次绣,却绣得紧实,线都没松。他想起阿桃蹲在药圃边学绣时,扎了手就往嘴里含,还嘴硬说“不疼”,忍不住笑了。
走了两天,到了黄河边。渡口停着几艘渡船,船夫正吆喝着拉客。萧云牵着马上船,找了个靠舷的位置坐下。河水黄滔滔的,浪拍着船帮“哗啦”响,像归仁堂药圃浇苗时的水声。旁边坐着个老汉,背着个药篓,篓里露出些干枯的草,叶上有白色的纹。
“小哥是走江湖的?”老汉递过来个水囊,“看你行囊里鼓鼓的,是药吧?”
萧云接过水囊,谢了声:“去南边寻药草的。大爷您是郎中?”
老汉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起来:“算半个,清河镇回春堂的,给人看些头疼脑热。这是‘白纹草’,北边采的,治咳嗽管用,就是到了南边活不了,根须怕潮。”他拨了拨篓里的草,“小哥你寻什么药?”
“水纹草。”萧云说,“听说根须能在水里长,想引回去和我们那儿的合纹苗配着种。”
“水纹草?”老汉眼睛亮了,“那草金贵!只在江南水乡有,还得长在活水溪里。去年我去江南采过,刚挖出来就蔫了,没带回来。不过——”他顿了顿,从怀里摸出张药方,“这是江南‘百草堂’的老掌柜给的,说用水纹草和‘青萍根’煮水,能治水肿,你要是去江南,可去百草堂问问,老掌柜懂水纹草的性子。”
萧云接过药方,纸都泛黄了,却写得工整。他小心折好,放进柳先生的手札里:“谢大爷指点。我正要去清河镇回春堂,掌柜是我师叔。”
“哦?你是阿朗的师弟?”老汉更乐了,“我是回春堂的账房,姓周。阿朗那小子,小时候还来清河镇住过,跟着他师叔学认药呢!”
船到岸时,日头己偏西。周老汉拉着萧云往镇上走,说回春堂管吃住,不用找客栈。清河镇比雁门关热闹,街边有卖糖人的,有挑着担子卖菜的,还有药铺门口挂着“祖传秘方”的幌子。回春堂在镇东头,门脸不大,却干净,门口挂着串药铃,风一吹叮铃响,和归仁堂的铜铃像兄妹。
“师叔!”萧云刚进门,就见个白胡子老头在柜台后翻药柜,背影和柳先生有点像。
老头回头,眼睛眯成条缝:“阿朗让你来的?”他上下打量萧云,“黑了,也壮了。归仁堂的合纹苗长得咋样?上次阿朗写信说结籽了,是真的?”
“结了,”萧云把陶瓮放在柜台上,“这是合纹籽酒,埋在药圃里酿的,师叔尝尝。”
老头摸出个小瓷碗,倒了半碗,酒液是淡绿色的,飘着合纹籽的香。他喝了口,咂咂嘴:“不错不错,比当年柳先生酿的还醇。你要去江南寻水纹草?老周说你跟他提了。”他从柜台下摸出张地图,“从清河镇往南走,过了淮河到润州,润州有条玉带溪,溪里就有水纹草。不过那溪归‘水家’管,水家世代守溪,不让外人随便挖草,你得跟他们好好说。”
萧云把地图铺在柜台上,用手指顺着路线划:“水家?他们也种药草?”
“种!”老头往碗里又倒了点酒,“水家老太太懂‘水脉’,能让药草在水里扎根。听说她年轻时见过柳先生,还跟柳先生要过合纹苗的籽,只是没种活——北边的籽到了南边,水土不服。”
萧云心里一动:“那我带的合纹籽,说不定能种活?”
“试试呗,”老头笑了,“水家老太太心软,你跟她说你是归仁堂的,是柳先生的徒孙,她准让你去溪里看。对了,”他从药柜里抓了把干药草,“这是‘防风草’,南边湿气重,你带在身上,别中了暑气。”
在清河镇歇了三天,萧云跟着周老汉去镇上的药田转了转。那里种着些北方少见的药草,叶上带着水纹,周老汉说这是“半水半旱”的种法,学的江南。萧云蹲在田边,摸了摸土里的根须,比合纹苗的细,却更韧,他掏出柳先生的手札,把根须的形状画在空白页上,旁边记着“喜湿,根须带黏液”。
临走那天,回春堂的掌柜塞给他个竹编的小篓:“这篓子透气,装水纹草正好。水家在玉带溪上游,你去了找个叫‘水莲’的姑娘,是老太太的孙女,她常去溪边采药,见了她提我就行。”
出了清河镇,路渐渐窄了。官道变成了土路,两旁是水田,稻穗沉甸甸的,压得稻秆弯了腰。萧云骑着马,慢慢走在田埂上,马蹄踩在软泥上,陷下去半个蹄子。偶尔有插秧的农人抬起头看他,见他行囊上的药囊,就笑着问:“小哥是郎中?前头村里有户人家孩子闹肚子,能去看看不?”
萧云勒住马,跳下来说:“我不是郎中,会点草药。”他跟着农人往村里走,村里的土房矮矮的,墙根种着些不知名的草,叶上有红纹。到了那户人家,孩子正趴在娘怀里哭,小脸发黄。萧云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不发烧,又看了看孩子的手心,有些干纹。
“孩子是不是喝了井水?”萧云问。
农妇点头:“前几天天热,就给孩子喝了些井水,没烧开。”
萧云从行囊里摸出合纹苗药膏,挑了一点,用温水化开,给孩子喂了两口:“这药膏能去暑湿,明天再喂一次,要是还哭,就去镇上抓点‘神曲’。”他又从药囊里掏了把合纹花,放在孩子枕头边,“这花安神,孩子能睡好。”
农妇要留他吃饭,萧云婉拒了,只借了口井水洗了洗手。刚要上马,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老婆婆,正用根木棍扒拉着地上的草,草都蔫了,根须露在外面。“婆婆,这草怎么了?”萧云走过去问。
老婆婆叹了口气:“这是‘田纹草’,能肥田,往年长得旺,今年不知咋了,根须都烂了。”
萧云蹲下来,扒开草边的土,见土里有些白色的小虫,正啃着根须。他想起柳先生手札里说的“土虫怕辣”,从行囊里摸出沙棘果粉,撒在土里:“这粉辣,虫不敢来。过两天再浇点草木灰水,根须就长好了。”
老婆婆谢了又谢,非要塞给他几个刚摘的莲蓬。萧云接了,剥开一个,莲子甜丝丝的,像归仁堂的双纹糕。他骑着马走时,村里的孩子追在后面跑,手里挥着合纹花,喊着“小哥哥再来”,他笑着挥手,心里暖烘烘的——原来闯荡江湖,不只是寻药草,还能这样帮人。
走了十几天,过了淮河,就到了润州。城里水汽重,空气里都飘着湿意,萧云把行囊里的防风草拿出来,放在鼻尖闻了闻,草香混着水汽,倒也清爽。他按着回春堂掌柜的指点,往玉带溪走,溪边种着垂柳,柳条垂在水里,荡起一圈圈涟漪。
“你找谁?”一个穿蓝布裙的姑娘从柳树林里走出来,手里提着个竹篮,篮里装着些带水的药草,叶上有细细的水纹。
“找水家老太太,”萧云拱手,“我是雁门关归仁堂的,从清河镇回春堂来,想看看溪里的水纹草。”
姑娘眼睛亮了,上下打量他:“你是归仁堂的?带合纹苗的籽了吗?我奶奶总说,当年柳先生送的籽没种活,是她这辈子的憾事。”她是水莲,说话快,像溪水淌:“快跟我来,我奶奶在溪边的水车旁呢。”
跟着水莲往溪上游走,越走越清静。溪边有座木屋,屋前架着个水车,“吱呀吱呀”转着,把溪水引到旁边的药田里——田里种着水纹草,绿油油的,根须在水里飘着,像无数条绿线,叶上的水纹亮闪闪的,像沾了碎银。
“奶奶,归仁堂的小哥来了!”水莲喊了声。
木屋门口坐着个老太太,头发花白,却梳得整齐,手里拿着根木梭,正在织一张网,网上缠着水纹草的根须。她抬头看萧云,眼睛里没皱纹,亮得像溪水:“阿朗让你来的?他爹当年还跟我学过织水纹网呢。”
萧云愣了愣:“您认识我师叔?”
“认识!”老太太放下梭子,拍了拍身边的石凳,“当年柳先生带他来润州,就在这溪边住了半个月,学怎么让药草在水里扎根。你带合纹籽了吗?”
萧云从行囊里摸出个小陶罐,倒出几粒合纹籽,金青色的,在阳光下闪着光:“这是今年新结的籽,埋在药圃里过了夏至的,您试试种。”
老太太接过籽,放在手心,用指腹轻轻:“好籽,好籽。你看那水纹草,”她指着药田,“根须得在活水里长,还得用溪底的软泥培着。合纹籽要种,就得种在水纹草旁边,让它们的根须缠在一起,水纹草给合纹籽送水,合纹籽给水纹草送暖,才长得活。”
萧云蹲在药田边,看着水纹草的根须在水里飘,突然想起归仁堂的合纹苗根须,在土里盘得紧实。他掏出柳先生的手札,翻到“药脉相连”那页,上面写着“土脉水脉,本是一脉,根须相缠,便无界”,他以前不懂,现在懂了——不管是土里的根须,还是水里的根须,只要能缠在一起,就能互相护着。
“想挖水纹草?”老太太递给他一把小铲,“别挖多,挖三棵就行,带着溪底的软泥,装在透气的篓里,路上每天浇点溪水,就能带回雁门关。”
水莲帮他挖草,小心地把根须连泥一起铲起来,放进萧云带来的竹篓里:“我给你装些溪底的泥,回去种的时候铺在合纹苗旁边,它们认泥。”她又塞给萧云个小瓷瓶,“这是水纹草的汁液,抹在合纹苗的根须上,能让它们快点认识水纹草。”
在水家住了五天,萧云跟着老太太学“水脉引”。老太太教他用木梭织水纹网,网眼要刚好能卡住水纹草的根须,又不勒疼它们;教他辨溪水的流速,快水种水纹草,慢水种青萍根,流速不一样,药草长得也不一样。萧云学得认真,手上磨出了茧,却不觉得疼——比在归仁堂刨土轻松多了。
临走那天,老太太送他到溪边,手里拿着张水纹网:“这网给你,回去挂在药圃的水渠上,水纹草的根须顺着网爬,就能和合纹苗连上了。”她又摸出个玉佩,和萧云怀里的那个很像,只是上面刻的是水纹:“这是水脉佩,和你那个土脉佩配着,必须走得更远。”
萧云把水纹网挂在行囊外,玉佩揣进怀里,和土脉佩贴在一起,暖乎乎的。他骑着马,沿着玉带溪往回走,竹篓里的水纹草在轻轻晃,根须在软泥里动,像在跟他打招呼。水莲站在溪边长亭里,挥着手里的合纹花,喊着“明年再来”,他笑着点头,心里知道——肯定会再来的。
走了没两天,遇到个小村子,村口围着些人,吵吵嚷嚷的。萧云牵着马过去,见几个农人正往车上装药草,药草都蔫了,根须黑了。“这草没法卖了!”一个汉子急得首跺脚,“百草堂的掌柜说根须黑了就没用,可我们种了半年啊!”
萧云蹲下来,扒开草边的泥,见土里有些黄色的水,带着腥气。他想起水老太太说的“水涝伤根”,又摸了摸草的根须,还有点软,没全死。“别扔,”他说,“挖个沟,把水排了,再撒点合纹籽粉,根须能缓过来。”
“合纹籽粉?”汉子愣了,“那是什么?”
萧云从行囊里摸出合纹籽,用石头碾成粉,撒在土里:“这籽能引药脉,让根须重新活过来。你们要是信我,明天再来看,根须准变绿。”
农人半信半疑,按他说的挖了沟。第二天一早,萧云刚走到村口,就见汉子举着棵药草跑过来,根须果然绿了,还冒出点新须:“活了!真活了!小哥你是神仙啊!”
村里人非要留他吃饭,杀了鸡,炖了汤,汤里放了刚采的水纹草嫩叶,鲜得很。萧云喝着汤,看着院里晒的药草,突然觉得——闯荡江湖,不是去远方寻什么稀罕东西,是把归仁堂的药脉带出去,让合纹苗的根须,缠上更多地方的土,更多人的手。
他从行囊里倒出些合纹籽,分给村里人:“这籽种在药田边,能护着你们的药草,以后根须就不容易黑了。”
村里人千恩万谢,送了他些新采的茶叶,说这茶能解乏。萧云骑着马走时,村里的孩子追在后面,手里拿着合纹籽,喊着“我们会种活的”,他笑着挥手,风吹起行囊外的药囊,合纹花的香飘在风里,像归仁堂的铜铃在响。
路上又走了二十多天,快到黄河时,萧云在官道边歇脚。他把竹篓里的水纹草拿出来,放在溪水里泡了泡,根须更绿了,还长出了新叶。他从怀里摸出柳先生的手札,翻到新画的水纹草图样,旁边写着“水脉引法:用木梭织网,以溪泥培根,与合纹苗根须相缠,可活”,字迹比出发时更稳了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,是巴特尔派来的人,来接着红马。“归仁堂都好,”来人说,“合纹苗的根须爬过草原了,巴特尔说,明年就能在草场边采药了。阿桃绣了新的药囊,说等你回来给你换。”
萧云笑了,摸了摸行囊上的旧药囊,囊上的合纹花虽有些褪色,却还结实。他翻身上马,枣红马似乎也想家了,蹄子走得快了些。风从南边吹来,带着水汽,又混着北边的药香,像两边的根须,终于在半路遇上了。
他知道,回了归仁堂,要把水纹草种在药圃的水渠里,要教阿朗织水纹网,要跟阿桃说江南的水有多软,要把水老太太的话告诉王奶奶——药脉无界,只要心里装着根须,走再远的路,都是在往家走。
官道尽头,黄河的浪还在拍岸,归仁堂的铜铃音,好像顺着风飘过来了,叮铃铃,叮铃铃,和水纹草的水声、合纹苗的叶声混在一起,清清爽爽,暖暖和和。萧云勒了勒缰绳,马蹄踩过石板路,离雁门关越来越近了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I5N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