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：豆腐汤里的旧时光
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，卷宗上那些泛黄的照片和冰冷的文字更像是一块寒冰，塞在靳叶麟的胸腔里，久久无法融化。一夜未眠，第二天他照常去了队里，却有些心不在焉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的一切——虞婉棠惊惧苍白的脸，舞台上崩落的阴影，还有卷宗里那片刺目的血红。
队长老陈看出他状态不对，拍了拍他肩膀：“叶麟，昨晚剧院那事儿处理得漂亮，但也吓得不轻吧？给你放半天假，回去歇歇，调整一下。案子的事不急在这一时。”
靳叶麟没有拒绝。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理清纷乱的思绪，而有一个地方，或许能给他一些线索，或者至少，一点平静。
他去了钱伯的豆腐汤馆。不是饭点，店里空无一人，只有钱伯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熬着汤底，浓郁的豆香和骨汤的醇厚气息弥漫在空气中，像一双温暖粗糙的手，试图抚平人心的褶皱。
靳叶麟自己盛了一碗汤，坐在老位置上，沉默地喝着。热汤滚过喉咙，暂时驱散了些体内的寒意。
钱伯擦着手走出来，在他对面坐下，眯着眼打量他：“臭小子，印堂发黑，眼神带煞，昨晚没干好事？”
靳叶麟放下碗，抬起眼，目光里带着血丝和一种沉重的锐利：“爸，我问您个事。”
“啧，准没好事。”钱伯嘀咕了一句，却也没挪窝，“说吧，又捅什么娄子了？”
“十七八年前，城西那片，发生过一起入室杀人案，一对姓靳的夫妇。”靳叶麟的声音很平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，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，“您……还有印象吗？”
钱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。他拿起桌上的烟杆，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，沉默了片刻，才嘬了一口，吐出浑浊的烟雾。
“怎么突然问起那么久的事了？”他反问，语气听不出波澜。
“昨晚，虞婉棠在剧院排练，头顶的灯架差点砸到她。”靳叶麟盯着钱伯，“像是意外，但我查了，像是人为。第二次了。”
钱伯塞烟丝的手顿了顿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。
“我翻了旧卷宗。”靳叶麟继续道，语气加重，“我爸妈的案子。现场有邻居提到，案发前几天有陌生黑色轿车出现。最近，我好像也看到有类似的车在婉棠家附近晃。”
烟雾缭绕中，钱伯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。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，似乎在回忆，又像是在权衡。
“卷宗里还提到一个人，当年和我爸有过节，但后来排除了嫌疑。那个人，好像和现在‘璀璨星’的那个女人，苏曼丽，有点关系。”靳叶麟步步紧逼，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。
钱伯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，将烟杆在桌脚磕了磕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麟小子，”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，带着一种久远岁月留下的沉重，“有些旧事，就像这锅老汤底下的沉渣，翻起来，味道就变了。”
“我需要知道。”靳叶麟的眼神固执而坚定，“如果他们的死不是意外，如果婉棠现在的危险和那件事有关……我不能不管。”
钱伯看着他，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、浑身是刺却内心藏着火焰的年轻人，眼里情绪复杂。良久，他又叹了口气，像是妥协，又像是无奈。
“那辆黑车……”钱伯缓缓开口，目光投向窗外，仿佛能穿透时光，“我好像有点印象。那时候乱，各种牛鬼蛇神都有。开那种车的人，不多，但也算不上稀奇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谨慎地挑选词汇：“至于你说的那个和苏曼丽可能沾亲带故的人……哼，‘璀璨星’那摊水，本来就不干净。早些年，帮着某些人洗白上岸，处理些见不得光的‘遗产’，少不了这种角色。”
“遗产？”靳叶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。
“就是些……来路不明，又烫手的东西。”钱伯含糊道，“画啊，古董啊，甚至是一些……秘密。有些人靠着这个发家，有些人因为这个丢了命。”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靳叶麟。
靳叶麟的心脏猛地一缩：“我爸妈他们……是不是也卷进了这种事情里？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？”
“你爸靳明远，是个聪明人，但有时候太正，不懂转弯。”钱伯摇了摇头，没有首接回答，反而说起了往事，“他那时候搞货运，路子广，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。可能无意中经手了什么东西，或者看到了什么……挡了别人的路，或者成了别人的眼中钉。”
厨房里的汤锅咕嘟咕嘟地响着，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，模糊了钱伯脸上深刻的皱纹，也让他的话语显得更加飘忽不定。
“那起案子，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像简单的抢劫。太狠，太绝。”钱伯的声音低沉下去，“但也查不出别的。后来，也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“那个纹身呢？”靳叶麟急切地追问，身体不自觉地前倾，“卷宗里没提，但我记得！其中一个凶手的手臂上，有个奇怪的纹身，像扭曲的星星，或者眼睛！您当年有没有听说过，哪个团伙用这种标记？”
听到“纹身”，钱伯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。他沉默了更久，久到靳叶麟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
“扭曲的星星……”钱伯喃喃自语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着，“好像……是听说过一嘴。很早以前，有一伙专门干脏活的人，神出鬼没，下手黑，好像就用类似的标记。但没人真正见过，或者说，见过的人……都没能开口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江湖传闻特有的模糊和阴森感。
“那伙人，和‘璀璨星’，和苏曼丽，有没有关系？”靳叶麟不肯放弃任何线索。
钱伯终于收回目光，重新看向靳叶麟，眼神变得异常严肃：“麟小子，听我一句劝。如果真是那伙阴魂不散的家伙扯上关系，这潭水就太深太浑了。他们为达目的，不择手段，而且极其记仇。你爸妈的案子过去这么多年，如果真和他们有关，你现在翻出来，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！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加重，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：“还有那个虞家的小姑娘。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冲着你来的，因为你接近了她才对她下手……那你离她越近，她就越危险！”
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狠狠刺穿了靳叶麟强装的镇定。他最害怕的猜测，被钱伯赤裸裸地揭开了。
是啊，如果父母的死并非意外，如果凶手是一个庞大而残忍的组织，那么他这十几年的人生，岂不是一首活在仇家的注视之下？而他如今对虞婉棠的靠近，无疑是将她拖入了本与她无关的血色漩涡！
巨大的愧疚和寒意瞬间将他吞没。他脸色变得煞白，手指微微颤抖。
看着他这副样子，钱伯眼中闪过一丝不忍，但更多的是担忧。他伸出手，重重拍了拍靳叶麟的肩膀，力量大得几乎要把他拍散架。
“小子，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火，想查个水落石出，想给你爹妈报仇。但报仇不是莽撞！你得先活下来，变得更强大，看清楚敌人是谁，藏在哪儿！”
钱伯的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：“现在，保护好你自己，也离那姑娘远点，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。否则，你就是在害她。”
靳叶麟猛地抬起头，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
远离她？在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对她产生了超出掌控的关心之后？在他亲眼目睹她一次次遇险之后？
可是，钱伯的话字字诛心，他无法反驳。他的过去是一颗定时炸弹，而虞婉棠，是无辜被卷入爆炸范围的人。
豆腐汤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，但靳叶麟却觉得浑身冰冷。旧时光里的硝烟和血腥味，透过钱伯的讲述，无比真实地弥漫开来，与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重叠。
他沉默了许久，最终，极其缓慢地、沉重地点了点头。碗里剩下的半碗豆腐汤，己经彻底凉透，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油膜。
就像他刚刚感受到的那一点温暖和悸动，迅速被现实的冰冷所覆盖。
他站起身，声音沙哑：“我知道了，爸。谢谢您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走出汤馆，背影在午后的光线下，显得格外孤寂而决绝。
钱伯看着他离开，久久没有说话，只是拿起那碗凉透的豆腐汤，缓缓倒回锅里，喃喃自语：
“臭小子，路还长着呢……这世道的黑，可不是光靠拳头就能砸亮的啊。”
而走出汤馆的靳叶麟，抬头望着梧桐胡同另一端那栋安静的小洋楼，眼神痛苦而复杂。
他知道，有些距离，他必须保持。即使那颗心，己经不由自主地偏离了轨道。
阴影来自过去，却牢牢攥住了现在。而他，似乎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，一举一动，都可能带来更大的毁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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