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，玄翼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急促：“等等！你刚才说……唐僧？！是不是那个去西天取经的和尚？！他……他到五庄观了？！”
张清风看着倒悬在梁上、眼神灼灼的玄翼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“果然！”玄翼发出一声嘶哑的、仿佛带着无尽感慨的长叹，“这只老金蝉……终于等到了他功德圆满、修成正果的时机了！熬了十世轮回，这份执着……嘿！”它的话语里，竟似带着一丝同为“异类”的……理解与羡慕？
猩红的眼睛随即黯淡下来，充满了迷茫和自嘲：“老金蝉有佛门护着，有大道指引……可我呢？我这缕天地初开时的玄阴之气，懵懵懂懂，浑浑噩噩，飘荡了不知多少万年，才侥幸聚成这蝙蝠之形……什么时候……我才能挣脱这妖躯樊笼，真正化形为人？难道……真要学你那老丈人，也走那……兵解转世的绝路不成？！”
“兵解？！”张清风瞳孔骤然收缩！
这个词如同闪电劈入脑海！
兵解！道门术语！指修士在修行无望、寿元将尽或遭遇无法抵御之灾劫时，主动舍弃肉身，让元神遁走，或转世投胎，或另寻躯壳寄生，以求一线生机！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！
妖怪走兵解之路？！
难道……自己之前的猜测错了？！
程咬金……并非像李靖那般，是天上星宿主动下凡历劫！而是……一个修行无望的大妖，为了挣脱妖躯，化形为人，不惜兵解转世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惊涛骇浪，瞬间冲垮了张清风之前的认知！
“兵解？”程静娴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，她茫然地看着倒悬在梁上的巨大蝙蝠，又看看脸色剧变的张清风，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。
“嘿嘿嘿……”玄翼似乎看穿了张清风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，倒悬的蝠脸上竟扯出一个极其怪诞、如同嘲讽般的笑容。它猩红的眼珠转向旁边一脸茫然的程静娴，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：
“小丫头，你爹……哦，就是你那个整天扛着斧子骂娘的老爹程咬金……他的前世，可不是什么天上的星宿！而是……终南山深处，统御七十二洞妖王，占山为王，逍遥快活了几百年的……混世魔王！”
“混……混世魔王？！”程静娴失声惊呼，小脸瞬间煞白！她虽然不知兵解为何物，但“混世魔王”这名字一听就绝非善类！父亲……前世是……是妖怪？！还是个大妖王？！
张清风更是如遭雷击！混世魔王？！这个名字……他听过！在长安西市说书人的口中，在那些关于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传奇里！那个因为强占了水帘洞而被刚刚学艺归来的孙悟空打得魂飞魄散的……混世魔王？！
玄翼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唏嘘和幸灾乐祸：
“那老魔王，跟我可是几千年的交情！关系铁得很！后来嘛……他修为卡在瓶颈，化形之路彻底断绝，眼看寿元无多，又不甘心就这么化为枯骨……就听了你师父张紫阳那个牛鼻子的‘馊主意’！”玄翼故意加重了“馊主意”三个字。
“张紫阳告诉他，东海傲来国花果山，新近出了个天生石猴，身负大气运！让他去故意挑衅，激怒那猴子，最好让那猴子将他打死！借那石猴天生地养的至阳至刚之力，强行打散他的妖躯，兵解其元神！如此，方能挣脱妖身束缚，转世投胎，再寻化人之机！”
“那老魔王也是个狠角色！真就去了！结果嘛……嘿嘿！”玄翼发出一声怪笑，“那猴子刚刚学了大能的法术，正愁没地方试手！几拳下去……啧啧啧，那叫一个惨！魂飞魄散！连点渣都没剩下！不过嘛……如果老魔王能多等几年，等那猴子拿到了金箍棒，一棒子砸下去，至少可以不用转世几百年了.....”
“当然，张紫阳那老道倒是没骗他，借着那石猴的气运，老魔王的元神还真就遁入了轮回，在幽冥地府飘荡了几百年……这不，才转世投胎，成了你爹程咬金嘛！”
轰——！
张清风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万千铜钟同时敲响！
混世魔王！孙悟空！兵解！转世！程咬金！
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而震撼的因果链！
他在卫国公府，刚刚借着梦境中齐天大圣的神威，救下了疑似托塔天王人间身李靖的儿子李德俱！
转眼间，就在这程府之内，得知了自己未来老丈人程咬金的前世，竟然就是被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棒子打死、借以兵解转世的……混世魔王！
这世间的因果纠葛，竟如此之深！如此之奇！如此之……荒诞！
前一刻的恩人（间接），后一刻便成了杀身（前世）的仇人？
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宿命，让张清风一时间心乱如麻，五味杂陈。
程静娴更是彻底呆滞了！她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哆嗦着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父亲那豪迈粗犷的笑脸，与传说中被猴子打死的狰狞魔王形象，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织、碰撞！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！
“嘿嘿……世事难料，因果循环啊……”
玄翼倒悬在梁上，猩红的眼睛扫过下方神色各异、都被这惊天秘闻震得魂不守舍的两人，发出低沉嘶哑的感慨，“那猴子……如今成了佛门的护法，保护着金蝉子西行……老魔王转世成了人，还当了大唐的国公……嘿！这天道轮回，当真是……妙不可言！”
它巨大的蝠翼缓缓收拢，将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黑色茧状，只留下那双猩红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，声音渐渐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对自身命运的迷茫：
“老魔王……算是得偿所愿了……可我……我的路……又在何方呢……”
厢房内，只剩下倒悬的巨蝠、沉默的少年和心神剧震、世界观彻底崩塌的少女。
窗外，长安城的夜风呜咽着，仿佛在诉说着这红尘万丈中，那纠缠不清、光怪陆离的……宿命轮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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