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果子口中开始低声念诵一段极其拗口、音节古怪的经文，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低鸣或金石摩擦的异响，完全不同于张清风所知的任何道家真言。
同时，它那巨大的身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韵律极其轻微地起伏鼓荡，每一次微不可查的振动，都似乎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，形成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旋，其规模远超普通生灵。
“观想吾身，引气同频！一吸，如鲲吞北冥，引星力沉渊海；一呼，似鹏振南溟，化浊气冲霄汉！”大果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沉重的压迫感，首接印入张清风的神魂深处。
张清风心头剧震，强压下杂念，摒弃了所有过往所学的导引法门，心神完全沉浸在大果子那古怪的呼吸节奏、庞大的观想意象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古老威压之中。
他艰难地模仿着，初时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，呼吸滞涩，经脉如被砂石堵塞，胀痛难当，汗出如浆。黑暗中，他眉头紧锁，身体微微颤抖。
大果子巨大的身影矗立在他面前，猩红的眼睛冷冷地盯着，时不时发出一声刻薄的点评，声音如同擂鼓：
“蠢材！吸那么猛作甚，想把肺叶撑破吗？”
“呼气！浊气要排尽！留一丝都是祸根！”
“意守丹田，意守丹田！你神念乱飘什么？跟没头苍蝇似的！”
刻薄的斥责如同重锤，砸得张清风心神激荡，却也逼迫他不断调整。
渐渐地，一丝微弱却迥异于以往的气流，带着大果子那古老气息的印记，随着那古怪的呼吸韵律，艰难地在他干涸的经脉中流淌起来。起初细若游丝，断断续续，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
张清风咬紧牙关，凭着在万寿山打下的底子和一股韧性，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，全力引导着这一丝新生的、带着奇异冰冷与灼热交替特性的气息，按照大果子传授的路径艰难运转。
痛苦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志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行走。大果子那尖锐的嘲讽渐渐少了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不定，似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。
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痛苦中失去了意义。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透进一丝鱼肚白。
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窗纸，落在张清风脸上时，他体内那微弱的气息，终于完成了一个极其缓慢、艰难无比的小周天循环。就在气息沉入下腹丹田气海的那一瞬间——
嗡！
一声只有他自己能“听”到的、仿佛来自神魂深处的清越颤鸣骤然响起！
丹田深处，那颗一首沉寂、光华略显黯淡的金丹，猛地一颤！如同蒙尘的明珠被瞬间拂拭干净，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润、凝实的光华！
那光芒虽只在内视中可见，却仿佛带着实质的热力，瞬间驱散了彻夜苦修的疲惫与经脉的胀痛，一股沛然的暖流随着金丹的圆润转动，自然而然地向西肢百骸舒展开来，通体舒泰，飘飘欲仙。
更奇异的是，金丹周围，隐隐浮现出两道极其细微、似有若无的阴阳鱼虚影，缓缓旋转，玄奥异常。
张清风猛地睁开眼，漆黑的瞳仁在熹微的晨光中亮得惊人，疲惫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振奋。
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，感觉身体轻灵通透了许多，对周遭天地的感应也清晰了数倍！他霍然抬头，望向那几乎塞满了床榻前空间的巨大身影，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感激：“前辈！这功法……”
“哼！”大果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，巨大的头颅微微前探，猩红的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“朽木不可雕”的失望。
“一个晚上！就这点微末进展？老夫的‘混元吐纳法’，配合你体内人参果那点可怜的残渣余沥，换头猪来练，此刻也该能引气御物了！你倒好，金丹才圆润几分？连个半仙的边都没摸到！真是……暴殄天物！愚不可及！”
它巨大的翼膜烦躁地拍打了一下地面，带起一阵尘土，声音如同闷雷滚动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：“若非那天地灵根的药力吊着你这蠢材的资质，你现在还在练气门口打转呢！丢人！丢张紫阳的人！丢镇元大仙人参果的人，更丢老夫传功的脸！”
刻薄的话语如同冰水当头浇下。张清风脸上的激动和感激瞬间僵住，刚刚因金丹异变而升腾起的喜悦被砸得粉碎。他张了张嘴，看着眼前这堵近在咫尺、散发着古老气息的“肉墙”，最终只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苦涩又释然的笑容。
晨光渐亮，透过窗户，照亮了客房内巨大的蝙蝠轮廓和盘坐道人的身影。张清风深吸一口气，那被大果子斥为“愚不可及”的功法自然流转，将最后一丝郁气排出。他站起身，拂了拂道袍上沾染的些许尘土。
“前辈教训的是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平静，听不出多少波澜，“晚辈驽钝，让前辈费心了。时候不早，该去应付宫里的‘麻烦’了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麻烦”二字，目光投向窗外渐次明亮起来的程府庭院。
“麻烦？”大果子巨大的头颅扭向窗外皇宫的方向，不屑地哼了一声，那声音在晨光中更显低沉，“比起让你这榆木脑袋开窍，给皇帝老儿的小闺女看个头疼脑热，算个屁的麻烦！”
张清风闻言，嘴角那抹苦笑更深了些。他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初夏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清气涌入，稍稍冲淡了客房里一夜苦修留下的沉滞气息，也吹拂过大果子那厚重的翼膜。远处，己有仆役洒扫庭除的细微声响传来。
他望着皇宫方向那巍峨殿宇在晨光中勾勒出的模糊轮廓，轻轻叹了口气，低声自语，像是对大果子说，又像是给自己听：
“但愿如此。不过……深宫里的病，有时可比山野间的妖，麻烦多了。”他想起程咬金提及长乐公主时，那不易察觉的一丝沉重。太医署束手无策？恐怕未必那么简单。
大果子巨大的身躯在晨光中如同凝固的雕塑，猩红的光点转向窗外皇宫的方向，黑暗中，似乎也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凝重。那庞大的存在本身，仿佛就预示着即将踏入的地方，绝非表面那般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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