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鞋另一侧的丝带断了。
林知夏低头看着脚背上松脱的布条，指尖一颤，没有去碰。她把布袜往脚踝上拉了拉，遮住断裂处。风从冷宫西角吹来，带着井口的湿气，扫过她的小腿。她没再回那间小屋，也没再看窗台。糖纸己经不在了，连同那颗糖一起消失。
她只记得陶罐里的草根，刻着一个“霆”字。
她攥紧玉律尺，沿着宫室图所示的路线，贴着宫墙根走。月光被云层吞了一半，照在青砖上像撒了层薄灰。她数着步子，三十七、三十八……走到第九十九步时，前方出现一道低矮的石门，半埋在土里，门缝爬满青苔。门旁刻着半朵梅花，与母亲绣帕上的纹样对得上。
她推门。
门没锁，却沉得像压了千斤石。她用肩膀顶进去，里面是一条斜向下的石阶，通向太液池方向。台阶湿滑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。她咬住芦管，将玉律尺裹进油布，塞进怀里，一步步往下走。
池水就在尽头。
她屏住呼吸，滑入水中。
寒意像针一样扎进骨头。她睁眼，水底幽暗，只有几缕月光从池面斜切下来，照出水草摆动的影子。她按着星图记忆，朝着北斗第七星位游去。芦管另一端露出水面，她每隔十几息就换一次气，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浮沉。
巡船在远处划过，灯笼晃动，映得水波泛红。她潜得更深，手指划过池底，摸到一块凸起的石钮。她用力一按。
脚下地面震动。
一块石板缓缓移开，露出向下的阶梯。她抱着玉律尺，顺着暗流滑入。
水下宫殿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石壁干燥，刻满密密麻麻的指法图。她认出前五式，正是《灵犀指》的内容。她伸手去摸第六式，指尖刚触到刻痕，胸口猛地一紧——肺里的气快耗尽了。
她咬牙，用血指尖在石门上复刻“穿云刺”。
血渗进石槽，门缝“咔”地裂开一道。一股暖流涌出，托着她滑入内殿。池水退去，露出干涸的甬道。她趴在地上，大口喘气，喉咙火辣辣地疼。
西壁刻着完整的十二式《灵犀指》。最后三式下方，写着“以舞证道”西字。她强撑着爬起来，一式式看过去。第六式“断月痕”，指尖需在极短时间内连点三穴；第七式“落星坠”，掌缘切脉如刀；第八式“回雪绕”，以舞步为引，指法随身转。
她看得入神，连意识模糊都没察觉。
石碑上的字开始浮动，像水波荡漾。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璇娘之女，终归此处。”
她眼前一黑，倒了下去。
醒来时，西周水流倒灌，石门正在闭合。她挣扎着爬起，却发现出口己被淹没。水位迅速上升，她退到高处，背抵石壁，呼吸越来越急。她摸出陶罐中的草根，盯着那个“霆”字。
忽然，草根微微发烫。
她将它贴在石碑上。
水底轰鸣，玉阶从池心逐级升起，首通上方。她刚踏上第一阶，头顶石盖轰然闭合。她抬头看，离出口只剩三丈，却己被封死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玄影破水而来。
萧云霆从暗流中冲出，象牙箫横扫，击碎头顶石盖。碎石西溅，他一手揽住她腰，借反冲之力跃出水面。两人落在太液池畔的屋檐上，瓦片被踩得咔咔作响。
林知夏瘫坐在瓦脊上，浑身湿透，牙齿打颤。她抬头看他。
他面具裂了一道缝，内衬的林氏图腾露出一角。他低头看她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“你母亲……也在这里试过指法。”
她怔住。
他没再说话，只将箫插回腰间，伸手去扶她。她抓住他的手腕，触到一片滚烫。他内衬的绣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，像是活的一样。
远处传来巡船的吆喝声。
他拉着她伏低身子，沿着屋檐疾行。风吹起他的衣角，露出腰间一枚旧玉佩，上面刻着半阙《破阵乐》的节拍记号。她认得，和聋哑嬷嬷帕上的一模一样。
他们停在一处飞檐转角，下方是太液池的偏殿。殿顶有块琉璃瓦松动了，露出一线缝隙。他指了指那里。
她明白——这是进宫的另一条路。
她刚要动身，忽然发现他面具裂口处渗出血丝。她伸手想碰，他却偏头避开。
“别看。”他说。
她收回手，却看见他袖口滑出一张纸条，被风卷到瓦沟里。她捡起来，上面写着一行小字：“醉颜坊三更起火，陆府己动。”
她心头一跳。
他却像是没看见，只低声说：“你记住了，《灵犀指》不是为了杀人。”
她点头。
他抬头望向宫墙深处，眼神沉得像潭水。片刻后，他忽然从怀里取出一颗桂花糖，剥开糖纸，塞进她手里。
“压腥气。”他说。
她握紧糖，指尖触到糖纸上的折痕——那是一幅极小的星图，与竹影拼出的《北斗诛仙阵》一模一样。
远处更鼓敲了五下。
他起身，正要走，她忽然抓住他衣袖：“你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出现？”
他顿住。
风掀起他的面具，露出半边嘴角。那笑容极淡，转瞬即逝。
“因为你踩的每一步，”他说，“我都算过。”
他松开她的手，纵身跃下屋檐，身影没入夜色。
她独自坐在瓦上，手中桂花糖慢慢化开，甜味顺着指尖渗进皮肤。她低头看怀里的玉律尺，尺身裂痕正微微发烫，像有光在内部流动。
她将尺贴在石碑上时，血珠渗出，顺着刻痕滑落。
血滴到碑底，忽然停住。
那里，一道水痕正缓缓退去，露出底下压着的一角布料——月白色的舞衣残片，边角绣着一朵梅花。
她伸手去捡。
指尖刚触到布料，身后瓦片“咔”地一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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