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槛上的香炉还在冒烟，甜腥味顺着风往屋里钻。林知夏没动，指尖在算盘珠子上轻轻一刮，卡住的那颗纹丝未动。她低头看了看脚链，银铃安静地垂着，像等一个节拍。
殿外传来鼓乐声，贵妃设宴赏舞，传令所有舞姬列席。两名宫女抬着铜炉进来，摆在西角，火苗刚燃起，烟气便如蛇般扭动升腾。林知夏认得这香——与昨夜门槛那炉同源，只是浓度更烈，三息之内就能让人神志恍惚。
她退后半步，脚尖轻点地面，三声银铃脆响，不疾不徐。这是她用算盘珠子在灯下反复推演过的频率，能抵消香雾扰神之效。铃声落定，殿角一盏铜灯微微一晃，灯芯跳了两下。
“贵妃雅集，何不以音律破舞？”她抬袖，玉律尺轻敲腕间银铃，声音不高，却盖过鼓乐，“北狄有合击之术，传闻能控人心魄。不如让我以乐舞试之，看是巫术厉害，还是正音胜出。”
贵妃端坐高台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。她没应，也没拦。
北狄舞姬己在殿角列阵，五人踏步成七星位，裙摆翻飞间，脚下浮出血丝纹路，如蛛网蔓延。拓跋月立于阵外，腰间毒蛇盘绕，口中低诵咒语，音调古怪，却隐隐与香雾共振。
林知夏屏息，耳中捕捉那咒语节奏。她忽然明白——这不是单纯的毒香，而是“子时三刻”的延续。香雾是引，咒语是线，合击阵才是真正的杀局。只要有人心神失守，阵法便能顺势而入，摄魂夺魄。
她不动声色，将玉律尺藏入袖中，尺面贴着脉门，微微发烫。昨夜香料局的红露粉末还在算盘夹层里，她记得那震感——与枯井毒雾同频，却多了一丝波动，像是被人刻意调过相位。
就在这时，箫声起。
不是从殿内，也不是从窗外，而是自梁上瓦隙间悄然流入，如风穿林，不带杀气，却将林知夏的三声银铃原样“送”回殿心。音波在空中打了个旋，精准落在北狄舞姬阵眼位置。
血丝纹路一颤。
紧接着，琴声至。
高台之上，不知何时己立一人。玄衣劲装，面覆半张青铜面具，十指拂弦，琴音如线，织成九宫格光纹，自地面升起，将五名北狄舞姬尽数困于格中。每动一步，音压倍增，脚步沉重如陷泥沼。
林知夏抬头，目光与那人一瞬相接。他没说话，只指尖微动，琴音中夹着半声《广陵散》尾调，清冽如雪水洗刃。
合击阵开始晃动。
拓跋月脸色一沉，蛇尾猛然绷首，她张口再诵，音调陡升，试图以“摄魂音”反控琴声。九宫格光纹出现裂痕，边缘开始崩解。
林知夏闭眼，脑中闪过香料局那粒红粉在玉律尺上的震频。她忽然记起——前世现代舞训练中，老师讲过“共振破坏”原理：只要频率错乱，再强的结构也会瓦解。
她一把扯下脚链，单手抖动，银铃不再按节拍响，而是忽快忽慢，毫无规律。铃声如乱石投湖，砸进咒语节奏中。
拓跋月猛地呛咳，嘴角溢出黑血。
她踉跄后退，蛇群落地，口中“呕”地一声，三只蛊虫随血喷出，在地上扭动挣扎。其中一只爬行轨迹歪斜，竟划出一个“子”字。
九宫格光纹瞬间稳固。
琴声未停，反而转为低沉长音，如锁链收紧。北狄舞姬脚步彻底凝滞，额头渗汗，有人开始跪倒。拓跋月抬手欲再启咒，却被一股音压逼得后退三步，撞上殿柱。
贵妃终于开口：“林氏孤女，你这是何意？”
林知夏收手，脚链垂落，银铃不再响。她低头行礼：“回贵妃，非我有意冒犯。只是方才那阵法，若不破，再过十息，殿中诸人皆会失神，任人摆布。”
贵妃冷笑：“你怎知十息？”
“香雾浓度、咒语节奏、阵法波动，皆有规律。”她抬眼，“子时三刻，是计时，也是引信。昨夜井底铁门开启，便是此时。今日香炉再燃，不过是故技重施。”
贵妃指尖一颤。
林知夏继续道：“若我没猜错，香料局那两名香婢，不过是替死鬼。真正调香之人，另有其人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而拓跋月所诵咒语，实为前朝《清商乐》残谱，改调而成。乐可通神，亦可诛心——只看执乐之人是谁。”
殿内一片死寂。
拓跋月靠在柱边，嘴角血迹未干，眼神却阴狠如刀。她忽然笑了，笑声尖利：“你以为破了阵，就赢了？”
林知夏没答。
琴声渐弱，九宫格光纹缓缓消散。萧云霆收琴，转身欲走。
就在此时，拓跋月抬手，指尖划过唇角血痕，猛地抹向空中。
一道血线飞出，首扑林知夏面门。
银铃脚链骤然一震。
林知夏侧身，玉律尺出袖，尺面挡血。血线撞上尺身，竟如活物般蜿蜒爬行，顺着尺缘向上攀。
她瞳孔一缩。
琴声再起，一记重音劈下，血线断裂，落地化为黑灰。
拓跋月冷笑后退：“今日不算完。”
贵妃挥袖：“带下去，关入偏殿。”
两名巡卫上前押人，拓跋月却忽然回头，目光死死盯住林知夏腰间算盘。她嘴唇微动，无声吐出两个字。
林知夏没看清。
萧云霆走下高台，路过她身边时，低声道：“明日祭天大典，别碰任何香炉。”
她点头。
他转身离去，玄衣没入廊影。
林知夏低头，指尖抚过算盘。卡住的那颗珠子，依旧纹丝不动。她没再用力，只将算盘系紧了些。
夜风穿廊，吹熄了两盏灯。
她转身回房，脚步未停。路过井边时，她顿了顿，蹲下身，指尖抹过井壁。青苔泛紫，比昨夜更浓，像是重新涂过。
她站起身，继续前行。
乐坊门前，一名宫女捧着新舞衣等候。月白底色，银线绣山川纹，与她内衬暗纹一致。
“贵妃赐的。”宫女低头，“明日祭天，要穿这个跳《破阵曲》。”
林知夏接过舞衣，指尖触到袖口，微微一滞。缝线比寻常密，像是藏了东西。
她没拆，只抱衣入房。
关门落锁，她将舞衣平铺床上，玉律尺轻压袖口。尺面微震，频率异常。
她伸手去解算盘。
指尖刚触到卡珠，窗外传来脚步声。
她抬头，见一名老嬷嬷提着药炉走来，炉中烟气袅袅，带着甜腥。
嬷嬷在门口停下，将药炉放在门槛上。
“贵妃说，让你熏一熏，去去晦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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