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正平的“安排”来得比沈浩宇预想的更快,也更残酷。
那是一个药物效力尚未完全消退的午后,他昏昏沉沉地被护工带出病房,并非去那个令人窒息的放风区,而是被推搡着穿过几条更加幽深、连惨白灯光都似乎更加冰冷的走廊。
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,混合着一种陈年尘埃和更深层、更令人不安的——绝望的气息。
他被带到一个类似观察室的地方,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占据了整面墙壁。
“站着,安静。”护工的声音毫无波澜,像在命令一件物品。
沈浩宇麻木地站着,视野还有些模糊重影。透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,他看到了隔壁房间的景象。
那更像一个加固的牢笼,墙壁同样是灰蓝色的软包,但固定在地板上的不是床,而是一张束缚椅。
椅子上,一个瘦得脱形的人影被宽厚的皮质束缚带紧紧捆绑着西肢和躯干,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。
是苏心怡。
她的头发被胡乱地剪短了,参差不齐,更显得那张脸枯槁得可怕。。
蜡黄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凸出的颧骨和下颌骨,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,嘴唇干裂得翻卷起皮,露出下面鲜红的嫩肉。。
她正处在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,身体在束缚带允许的范围内剧烈地扭动挣扎,脖子上的青筋像藤蔓般暴凸出来。
她的头不停地左右甩动,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、急促的“嗬嗬”声,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,滴落在粗糙的病号服前襟,留下深色的湿痕。
两个穿着白大褂、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她旁边,面无表情地准备着器械。
一个医生拿着一个记录板,冷漠地记录着。另一个医生则拿起一支粗大的注射器,针头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寒光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沈浩宇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却被身后的护工牢牢按住肩膀,动弹不得。
隔壁房间,医生熟练地撩起苏心怡的衣袖,露出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手臂。
针头毫不留情地刺入皮肤。苏心怡的身体猛地一僵,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挣扎和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:
“啊——!毒药!他们要毒死我!放开我!魔鬼!滚开!”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瞳孔缩成针尖大小,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,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。
药物起效很快。那疯狂的挣扎如同被抽走了发条,迅速地减弱下来。
苏心怡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,身体在束缚椅里,只剩下细微的、神经质的抽搐。眼神彻底涣散了,口水依旧顺着嘴角流淌,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。
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,瞬间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、流着口水的躯壳。
沈浩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他看着玻璃那边那个毫无尊严、任人摆布、彻底失去人形的女人,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
这不是他记忆中风情万种、野心勃勃的苏心怡,这只是一个被药物摧毁、被恐惧吞噬的……怪物。
而他自己,704号,此刻正站在同样的单向玻璃后,看着自己可能的未来!
“看到没有?”周正平不知何时出现在观察室里,声音不高,却像冰冷的铁钉敲进沈浩宇的耳膜,“704,这就是不配合治疗、持续躁狂失控的后果。
药物控制,物理约束,是必要的‘治疗’手段。”他推了推金丝眼镜,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,“你妹妹的症状比你严重得多,所以需要更‘积极’的干预。你……希望步她的后尘吗?”
周正平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沈浩宇的心脏。
步她的后尘?变成那样一个流着口水、被绑在椅子上注射的活死人?不!绝不!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沈浩宇试图辩解,声音却嘶哑微弱,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在绝对的、制度化的、披着“治疗”外衣的暴力面前,他那些所谓的“沈总”的尊严和控诉,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“有没有病,不是你说了算。”
周正平打断他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是医生说了算,是这里的评估说了算。”
他走近一步,微微俯身,声音压得更低,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,“苏小姐的‘特别指示’很明确,要确保你‘清醒’地在这里接受‘治疗’。
如果你持续表现出‘抗拒治疗’和‘攻击倾向’,为了你的‘健康’着想,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和苏心怡小姐同等的‘积极措施’。
MECT(电休克治疗)也会提上日程。那对‘稳定’你的情绪,效果会更好。”
MECT!这三个字母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沈浩宇的神经上。他想起那些关于电击后失忆、痴呆的恐怖传闻。
他看着玻璃那边如同烂泥般、眼神空洞的苏心怡,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垮了他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。
他猛地低下头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牙齿咯咯作响,几乎站立不稳。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、对彻底非人化的恐惧。
“我……我会配合……”他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,声音细若蚊蚋,带着浓重的屈辱和绝望。他屈服了。
不是向周正平,也不是向这所精神病院,而是向苏薇薇那冰冷彻骨、精准无比的复仇利刃。
他终于彻底明白,在这里,任何反抗都只会加速他坠入更深、更恐怖的深渊。
清醒地承受,是他唯一能选择的、不那么痛苦(或者说,不那么快被摧毁)的路径。
“很好。”周正平满意地首起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,“这才是正确的态度。带他回去。”
被护工推搡着离开观察室时,沈浩宇最后瞥了一眼单向玻璃。
苏心怡依旧瘫在那里,一个护工正用粗糙的毛巾,毫不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口水和污迹。
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,仿佛灵魂己经彻底离开了那具枯槁的躯壳。
回到那个灰蓝色的囚笼,厚重的防爆门在身后关闭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
沈浩宇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到地上。他没有再哭,也没有愤怒。
巨大的恐惧之后,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,如同深海的寒流,渗透了他的西肢百骸。
他看着自己身上那身刺眼的蓝白条纹,看着自己因为药物副作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。
清醒地承受。
清醒地看着自己作为人的尊严被一寸寸剥落。
清醒地感受着思维在药物作用下变得迟滞、混乱。
清醒地等待着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“治疗”或威胁。
清醒地知道自己和苏心怡一样,都只是苏薇薇复仇棋盘上,被精准定位、无情碾碎的棋子。
区别只在于,苏心怡疯了,而他,被要求“清醒”地品尝这份炼狱的滋味。
他伸出颤抖的手,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袖口粗糙的线头。
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触感,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、属于“现实”的锚点。悔恨吗?有,但那点悔恨在灭顶的恐惧和冰冷的现实面前,渺小得如同尘埃。
恨苏薇薇吗?恨意如同毒藤在心底疯长,却被巨大的无力感死死缠绕,无法破土而出。
他只能在这里,在这个冰冷的、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软包牢笼里,清醒地、一分一秒地熬下去。
等待着未知的、但注定更加残酷的明天。复仇的齿轮并未停歇,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冰冷、更折磨人的方式,继续碾磨着他的灵魂。
而此刻,在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都市夜景。
温暖的灯光下,苏薇薇端着一杯红酒,优雅地坐在天鹅绒沙发里。
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,清晰地分割着几个监控画面:沈浩宇蜷缩在病房角落的麻木身影;苏心怡在束缚椅上流着口水的呆滞侧脸;还有青山精神病院那灰白色高墙的冰冷轮廓。
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深红酒液,看着那如血般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优雅的弧线。
屏幕上沈浩宇那空洞绝望的眼神,在她眼中映出冰冷的微光。她端起酒杯,对着屏幕的方向,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举了举杯。
冰冷的笑意,终于毫无遮掩地在她唇边绽放开来,如同在寒夜中盛开的、剧毒的曼陀罗。
青山精神病院西翼的漫长走廊,依旧死寂无声。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,冷漠地映照着地面,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,这清醒地狱的每一寸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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