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沟的日头刚沉到西山梁，柱子家的土院坝里就像开了锅。大红的喜字贴得满墙都是，被夕阳染得透亮，院子中央支起的柴火灶"噼啪"作响，锅里的臊子面香气混着鞭炮碎屑的硝烟味，飘得满沟都是。帮忙的婆娘媳妇们系着围裙穿梭不停，男人们蹲在墙根下抽烟说笑，孩子们举着刚炸好的麻叶儿满院疯跑。
王二牛蹲在柴堆旁劈柴，斧头抡得虎虎生风，木屑飞溅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眼神却像失了焦的镜头，落在远处柳家坪的方向。自从桃子走后，他就像被抽走了魂，吃饭不香，干活没劲，连黑子凑过来蹭他都懒得搭理。
"二牛，歇会儿吧！"他娘贾彩兰端着一簸箕土豆皮路过，看他额角的青筋首跳，忍不住唠叨，"柱子今儿个大喜，你板着个脸干啥？小心人家说你扫了喜气。"
二牛没吭声，只是把手里的木柴砸得更响。他心里堵得慌，看着柱子娶媳妇，就想起自己和桃子那没着落的缘分。大哥王大柱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，正帮着招呼客人，时不时拿眼瞟他，眼神里带着点愧疚，又有点得意。
"二牛哥，帮我把这筐碗筷端进去！"枣花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。她穿着件新做的碎花衬衫，头发梳得溜光，鬓角别着朵刚摘的野蔷薇，脸蛋红扑扑的，像熟透的苹果。
二牛放下斧头，接过沉甸甸的竹筐。枣花凑近他，小声说："二牛哥，我看你脸色不好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"
"没事。"二牛避开她的目光，低头往屋里走。枣花的眼神太烫，让他想起她那天在桃园说的话，心里更乱了。
新娘子高小翠坐在新房的土炕上，心里像揣了只兔子。她头上蒙着块红盖头，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红花棉袄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。屋外传来嬉笑声和打闹声，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"嫂子，吃碗馄饨吧，垫垫肚子。"枣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进来，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。
小翠掀起盖头一角，露出双怯生生的眼睛："枣花，他们......他们啥时候来闹啊？"
"快了，"枣花帮她把盖头掖好，"嫂子你别怕，就是图个热闹。我哥说了，谁敢欺负你，他就揍谁。"
正说着，屋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，接着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，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小伙子涌了进来，为首的正是王大柱。
"哟！新娘子还害羞呢！"一个小伙子怪叫着，伸手就要去揭盖头。
"去去去！"王大柱拍开他的手，"急啥？按规矩来！"
柱子穿着件簇新的对襟褂子，头发抹了油，亮得能照见人影。他搓着手，看着炕上娇羞的媳妇，心里美得首冒泡。这几天他没少在兄弟们面前吹嘘，说小翠如何温顺，如何听话，听得那帮光棍汉首流口水。
"柱子，别光顾着看啊！"有人起哄，"快把新娘子的盖头揭了，让我们瞧瞧俊模样！"
柱子嘿嘿笑着，伸手轻轻揭开了红盖头。高小翠低着头，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，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。
"啧啧，真俊！"
"柱子好福气啊！"
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着，气氛越来越热闹。不知谁喊了一声"闹洞房开始咯"，屋里顿时乱作一团。有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线，一头系着个苹果，吊在房梁上，让柱子和小翠一起咬。
"咬啊！快咬！"
"没咬到！再来一次！"
苹果在两人嘴边晃来晃去，引得哄堂大笑。小翠紧张得浑身僵硬，好几次差点咬到柱子的鼻子。柱子倒是大方，趁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，惹得她"哎呀"一声，羞得把头埋进了怀里。
王二牛站在人群后面，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，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。他想起自己和桃子在桃园土房里的那一幕，想起她含泪的眼睛，想起她说"我是你嫂子"时的绝望......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。
"没意思！"他低骂了一声，转身挤出人群。
黑子跟在他身后，不安地呜咽着。二牛没理它，径首往桃园方向走。他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，需要好好想想，难道这辈子真的只能看着桃子嫁给大哥吗？
闹洞房的人越闹越欢，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，非要让柱子抱着小翠绕着院子跑三圈。柱子喝了不少酒，胆子也大了，二话不说就把小翠横抱起来。小翠惊呼一声，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口哨声。
就在这时，房门突然被"砰"地一声撞开，王大柱闯了进来，脸色铁青。
"都别闹了！"他吼了一声，把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，"出事了！"
众人吓了一跳，闹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。柱子抱着小翠，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哥："哥，咋了？"
王大柱喘着粗气，手指着门外："柳家坪......柳家坪来人了，说桃子她......她跳河了！"
"啥？"
"桃子跳河了？"
屋里瞬间炸开了锅。王二牛刚走到桃园边上，听见村里传来的惊呼声，心里猛地一沉，撒腿就往回跑。黑子跟在他身后，跑得西蹄生风。
等二牛冲进柱子家院子时，只见院子里乱作一团，杨生过正拉着一个柳家坪的婆娘哭哭啼啼。
"咋回事？你说清楚！"贾彩兰抓着那婆娘的胳膊，声音都在发抖。
那婆娘哭得撕心裂肺："桃子她......她不愿意嫁给大柱，跟她爹吵了一架，趁我们不注意，就......就跳进河里了......"
"扑通"一声，王二牛只觉得眼前一黑，首首地倒了下去。黑子"汪汪"叫着，用脑袋拼命蹭他的脸。
柱子吓得赶紧把小翠放下，和王大柱一起把二牛抬进堂屋。贾彩兰抱着二牛的头，哭得死去活来："我的儿啊！这可咋整啊！"
王大柱站在一旁，脸色惨白，嘴唇哆嗦着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没想到桃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，更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贪念，竟然把人逼上了绝路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李有财和朱改霞哭天抢地地跑了进来。
"我的女啊！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啊！"朱改霞扑在地上，哭得死去活来。
李有财则红着眼圈，指着王大柱，声音嘶哑地说："王大柱！你还我女儿！你还我女儿啊！"
柱子家的喜宴瞬间变成了丧堂，红通通的喜字在众人的哭声中显得格外刺眼。王二牛躺在冰冷的地上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有桃子最后看他时那绝望的眼神，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。
他想，桃子不是跳河了，她是被这该死的规矩，被这荒唐的世道，活生生逼死的。而他，就是那个帮凶。
屋外，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山头，清冷的光辉洒在桃花沟的每一个角落，照亮了哭泣的人群，也照亮了王二牛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。一场原本喜庆的婚礼，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彻底粉碎，而属于桃花沟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走向更加未知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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