柱子家的土炕被挤得满满当当，煤油灯的光晕在众人脸上晃出暧昧的影子。高小翠缩在炕角，红花棉袄的扣子被蹭开一颗，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土布内衣。大强的舌头刚从她嘴里退出来，带着一股浓烈的包谷烧味，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，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"轮我了轮我了！"金锁搓着手往前凑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小翠胸前的起伏。他刚要伸手，门"哐当"一声被撞开，王二牛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冲了进来，黑子跟在他身后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。
"都给我滚！"二牛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，手里攥着根劈柴棍，"欺负一个新媳妇算啥本事！"
屋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王大柱赶紧上前拉他："二牛你干啥？今天是柱子大喜的日子......"
"大喜？"二牛甩开他的手，指着炕上缩成一团的小翠，"这叫大喜？你们这是耍流氓！"
柱子也急了，跳下来挡在二牛面前："二牛，你咋回事？闹洞房就是图个热闹，你别坏了规矩！"
"规矩？"二牛冷笑一声，手里的劈柴棍"啪"地砸在炕沿上，震得煤油灯都晃了晃，"就是因为该死的规矩，桃子才......"他猛地顿住，没说下去，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。
大强仗着酒劲，上前一步："王二牛，你少管闲事！我们耍我们的，关你屁事！"
"关我屁事？"二牛猛地抬手，"啪"地一巴掌扇在大强脸上。这一巴掌力道十足，大强被扇得一个趔趄，嘴角立刻渗出血来。
"你敢打我？"大强怒吼着扑上来，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。屋里顿时乱作一团，炕桌被撞翻，碗碟碎了一地，小翠吓得尖叫起来，柱子和王大柱赶紧上去拉架。
黑子见状，"嗷"地一声扑过去，咬住了大强的裤腿，疼得他哇哇大叫。场面彻底失控，帮忙的乡邻听到动静纷纷跑进来，好容易才把扭打的两人拉开。
"反了反了！"刘茂根闻讯赶来，看见二牛鼻青脸肿，大强嘴角流血，气得浑身发抖，抄起门后的扁担就要打，"你个混帐东西！柱子结婚你闹事，还敢打人！"
贾彩兰赶紧抱住男人的腿："他爹你干啥！二牛也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......"
二牛抹了把嘴角的血，梗着脖子："爸，他们耍媳妇耍得太过分了！要是换成枣花，你乐意？"
这话像根针，猛地扎在众人心上。柱子的脸"腾"地红了，看着缩在炕角默默流泪的小翠，心里一阵愧疚。王大柱也低下了头，想起自己刚才跟着起哄的样子，有些无地自容。
"都散了都散了！"刘茂根挥着扁担赶人，"闹洞房闹成这样，像啥样子！"
金锁和大强等人悻悻地走了，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二牛一眼。屋里只剩下柱子一家和二牛兄弟。小翠坐在炕上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，柱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，想安慰又不知道说啥。
"二牛，你跟我出来。"王大柱低声说，拉着弟弟走出了房门。
月凉如水，洒在桃花沟的石板路上。王大柱靠在土墙上，摸出旱烟袋，却发现没带火。二牛站在他对面，背对着月光，看不清表情。
"二牛，我知道你心里憋屈。"大柱叹了口气，"桃子的事......哥对不住你。"
二牛没吭声，只是望着柳家坪的方向，那里黑黢黢的，像一块巨大的伤疤。
"李有财那边又来催了，说下月初六就办喜事。"大柱的声音有些发颤，"哥知道你喜欢桃子，可......"
"可她现在是你媳妇了，对吧？"二牛猛地回头，眼里布满血丝，"哥，你明知道桃子喜欢的是我，为啥还要去提亲？就因为她长得好看，就因为李有财要的彩礼高，能让你在村里人面前显摆？"
"我没有！"大柱提高了声音，"我是真心喜欢桃子......"
"真心？"二牛冷笑，"你的真心就是用一千块钱买来的？就是看着她被逼得跳河？"
"你胡说！"大柱抓住二牛的衣领，"桃子好好的，昨天我还看见她去河边洗衣裳......"
"是吗？"二牛甩开他的手，"那她为啥要跟我说'我是你嫂子'？为啥哭得那么伤心？"
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。远处传来柱子家隐约的哭泣声，还有黑子低沉的呜咽。一阵山风吹过，带来了远处桃园的花香，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气息。
"二牛，"大柱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，"哥知道你恨我。可不管咋样，我们是亲兄弟。等我和桃子成了亲，哥一定帮你说个好媳妇，比桃子还俊，行不？"
二牛看着大哥，突然觉得很陌生。他想起小时候，大哥总是把唯一的红薯分给他一半，想起自己被欺负时，大哥第一个冲上去帮忙......可现在，这个大哥却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。
"不用了。"二牛转过身，"我的事，我自己解决。"
说完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中，黑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。王大柱站在原地，看着弟弟消失在桃树丛中，手里的旱烟袋"啪嗒"一声掉在地上。
二牛没有回家，而是去了桃园。深夜的桃园静得可怕，只有风吹过桃叶的沙沙声。他摸着黑走到看园的小土房，推开门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土炕上还留着桃子坐过的痕迹，他躺上去，闭上眼睛，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。
"桃子......"他喃喃自语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二牛猛地坐起来，握紧了身边的柴棍。门"吱呀"一声开了，月光下站着一个身影——是枣花。
"二牛哥，"枣花的声音有些颤抖，手里提着个篮子，"我给你送点吃的......"
二牛愣住了。枣花走进来，把篮子放在炕桌上，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面窝头和一碟咸菜。她看着二牛脸上的伤痕，眼圈红了："二牛哥，你又打架了......"
"没事。"二牛别过脸，"这么晚了，你咋来了？"
"我......"枣花低下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，"我看你没回家，又听说你和大强打起来了，我......"
她没说下去，但二牛明白了。月光透过木窗，照亮了她清秀的脸庞，睫毛上似乎挂着泪珠。二牛突然想起她说"就算没有桃子，不还有我"的样子，心里一阵复杂。
"枣花，"二牛叹了口气，"你回去吧，夜深了，不安全。"
"我不！"枣花抬起头，眼里闪着倔强的光，"二牛哥，我知道你心里有桃子，可她......她就要嫁给你哥了。你不能为了她，把自己毁了啊！"
二牛看着她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很陌生，又很熟悉。她不像桃子那样明艳动人，却有着一股韧劲，像山里的野菊花，朴实却顽强。
"枣花，我......"
"二牛哥，"枣花打断他，鼓起勇气说道，"如果你不嫌弃，我......我愿意嫁给你。不用等你哥，我们偷偷去山外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，好好过日子，行不？"
二牛彻底愣住了。他看着枣花期待的眼神，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嘴唇，心里那道坚冰，似乎有了一丝裂痕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突然下起了雨，淅淅沥沥的，打在桃叶上，也打在土房的屋顶上。二牛看着窗外的雨幕，又看看眼前的枣花，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他不知道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，不仅淋湿了桃花沟的夜晚，也将彻底改变他和枣花的命运。而远在柳家坪的陈桃子，此刻正坐在窗前，听着窗外的雨声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从桃园里捡来的、染着血迹的碎布——那是王二牛上次打架时扯破的衣角。
雨越下越大，仿佛要洗刷掉这大山里所有的秘密和伤痛。但有些印记，却只会在雨水的浸泡下，变得更加清晰，更加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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