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,包谷堆像座小山,金灿灿的玉米粒在光下闪着亮。刘茂根坐在小马扎上,手里的篾条翻飞,把包谷串成胳膊粗的长串,贾彩兰蹲在旁边剥包谷,指甲缝里嵌满了包谷须,白花花的像沾了层霜。
桃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对面,手里的包谷剥得慢悠悠。她的目光总不自觉地飘向门口——二狗担着空筐出去有一阵子了,按理说早该从地里回来,可院子里除了剥包谷的沙沙声,啥动静都没有。
“桃子,你看你剥的这包谷,叶子留得比谁都多。”贾彩兰笑着打趣,“心思跑哪儿去了?”
桃子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赶紧把包谷叶揪得干干净净:“没、没跑哪儿去,就是在想大狗哥在那边吃啥。”
“他一个大男人,还能饿着?”刘茂根哼了一声,手里的篾条“啪”地打在包谷串上,“有那心思,不如多剥两个包谷。”
桃子低下头,指尖捏着包谷粒,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——她哪是想大狗?她是在想二狗。早上他担包谷经过时,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冰,那目光刮过她的脸,刮过她的手,像是在质问她啥,让她一整天都坐立难安。
“汪!”
黑子突然从门外窜进来,尾巴摇得像朵花。桃子抬头,看见二狗背着半筐野枣走进来,蓝布褂子的领口敞开着,露出古铜色的胸膛,额角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淌,滴在筐里的野枣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刘茂根没好气地说,“包谷堆成山了,就等你俩回来剥。”
二狗没吭声,把野枣倒在石桌上,捡了颗最大最红的扔给黑子,黑子叼着枣跑到一边啃去了。他拿起个包谷,坐在桃子对面的小马扎上,低着头剥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全程没看桃子一眼。
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,只有剥包谷的沙沙声和刘茂根编包谷串的篾条声。桃子的心跳得飞快,手里的包谷剥得乱七八糟,好几次指甲都抠到了硬壳上,疼得她龇牙咧嘴。
“你咋跟个毛丫头似的?”二狗突然开口,声音硬邦邦的,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包谷,三两下剥得干干净净,扔在她面前的筐里。
桃子的脸瞬间红透了,像被他指尖的温度烫过。她想说句“谢谢”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个包谷,学着他的样子剥。
贾彩兰看在眼里,偷偷给刘茂根使了个眼色——这俩孩子,明明心里都有对方,偏要装得跟仇人似的,真是急死人。
傍晚时分,枣花挎着竹篮来了,篮里是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,还冒着热气。“叔,婶,我娘让我送点窝头。”她笑着打招呼,目光却在院子里扫了一圈,落在二狗身上时,亮了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——他正低头给桃子递剥好的包谷,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。
“枣花来了?快坐。”贾彩兰赶紧拉她,“正好没做饭,一起吃点。”
枣花挨着贾彩兰坐下,拿起个包谷剥着,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对面的两人。桃子感觉到她的目光,有点不自在,把筐往身边挪了挪,离二狗远了些。
二狗像是没察觉,依旧剥着包谷,只是速度慢了些,指节捏得更紧了。
“二狗哥,你今个摘的野枣真甜。”枣花拿起颗野枣塞进嘴里,故意大声说,“比镇上卖的蜜枣还甜。”
二狗“嗯”了一声,没抬头。
枣花的脸有点挂不住,又说:“听说大狗哥去南疙瘩盖房了?那可得十来天才能回来吧?”
“差不多。”刘茂根接话,“张老三那房子要盖三间,慢着呢。”
枣花看向桃子,笑盈盈地:“桃子姐,大狗哥不在,你一个人睡怕不怕?要不我来陪你?”
桃子的脸红了,摇摇头:“不怕,我胆子大着呢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枣花凑近了些,声音压得低,“前几天包谷地那事,我听我嫂子说了,多吓人啊。要是夜里有啥动静,你喊破喉咙都没人应。”
这话像根针,扎得桃子心口疼。她瞥了眼二狗,看见他捏着包谷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,像是也被戳到了痛处。
“枣花!”二狗突然抬头,眼神冷得像冰,“吃饭就吃饭,说这些干啥?”
枣花被他吼得一愣,眼圈瞬间红了:“我就是关心桃子姐……”
“不用你关心!大笨熊4311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”二狗的火气上来了,把手里的包谷往筐里一扔,“她是我嫂子!轮不到你指手画脚!”
院子里顿时一片死寂。刘茂根和贾彩兰愣住了,枣花的眼泪“啪嗒”掉在包谷上,抽噎着说:“我好心当成驴肝肺……我走还不行吗?”
她站起来就往外跑,竹篮都忘了拿。贾彩兰急忙喊:“枣花!你的筐!”
可枣花早就跑没影了。
二狗看着她的背影,胸口剧烈起伏,像是还在生气。桃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心里五味杂陈——他是在护着她吗?还是单纯看不惯枣花多嘴?
“你这孩子!”刘茂根气得拿起篾条就往二狗身上抽,“枣花招你惹你了?用得着那么凶?”
二狗没躲,硬生生挨了一下,闷声说:“她不该提包谷地的事。”
“那事本来就吓人,提提咋了?”刘茂根更气了,“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!”
二狗没再说话,抓起石桌上的野枣,揣了一把就往外走,黑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。
桃子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看地上枣花没带走的竹篮,心里像被塞进了团乱麻,越缠越紧。她知道二狗还在为包谷地的事愧疚,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没断,可这份心思,在“嫂子”这个名分面前,显得那么不合时宜,那么让人心慌。
夜里,桃子躺在空荡荡的炕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大狗不在,炕那头空荡荡的,少了他粗重的呼吸,反而让人更不安。她想起枣花的话,想起二癞子那张麻子脸,忍不住往炕里缩了缩,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地上,像铺了层白霜。院子里传来黑子的低吠,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,停在了她的窗下。
桃子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——是二狗?
脚步声在窗下停了一会儿,像是在犹豫,然后又轻轻离开了,远远地传来黑子被牵走的低呜。
桃子趴在窗上往外看,看见二狗牵着黑子往桃园走,蓝布褂子的背影在月光里拉得老长,像个孤独的剪影。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有点酸,有点涩,还有点莫名的甜。
她知道,二狗是在守着她。就像守着那片桃园,守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。
接下来的几天,二狗每天都去桃园,天不亮就去,天黑透了才回来。回来时,总不忘给桃子带点东西——有时是几颗熟透的野枣,有时是个甜得发腻的山梨,有时是束不知名的小野花,偷偷放在她窗台上,从不留话。
桃子每天早上都能看见那些东西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既甜蜜又慌乱。她把野枣晒干收起来,把山梨分给刘茂根和贾彩兰,把小野花插在窗台上的空瓶里,看着它们在秋风里慢慢枯萎。
这天傍晚,桃子正在院子里晒包谷粒,枣花又来了,这次没带东西,只是站在门口,怯生生地看着她。
“枣花?”桃子有点意外,“进来坐。”
枣花摇摇头,走进来,从兜里摸出个红布包,递给她:“这是我攒的几块钱,桃子姐,你拿着。”
桃子愣住了:“你给我钱干啥?”
“我知道你不喜欢我。”枣花的声音有点哑,“可我还是想告诉你,二狗哥心里有你。那天在包谷地,他其实一首跟着你,就怕你出事……”
桃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
“他给你摘野枣,给你送花,都是不好意思说。”枣花的眼泪掉下来,“可他是我哥,你是我嫂子,你们……你们不能这样。”
她说完,转身就跑,比上次跑得还快。
桃子捏着那个红布包,手心的钱硌得慌。夕阳把包谷粒照得金灿灿的,像无数个小太阳,可她的心里却一片冰凉——原来二狗做了这么多,原来枣花什么都知道。
她看着桃园的方向,心里的挣扎像秋风里的包谷叶,翻来覆去,没个定数。
而此刻的桃园里,二狗正坐在土房门口抽烟,黑子趴在他脚边。他看着柳家坪的方向,手里的烟袋锅灭了又点,点了又灭,像在跟自己较劲。他知道,大狗快回来了,有些东西,再不说,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。可话到嘴边,又被“嫂子”两个字堵了回去,像座跨不过去的山。
秋风穿过桃园,吹得桃叶哗哗响,像在替这对纠结的人,诉说着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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