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牢的石壁渗着水,一滴一滴落在沈知微鬓边,凉得像冰。她缩在草堆里,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喧哗声——不是狱卒换岗的脚步声,是无数人踩在青石板上的闷响,混着嘶哑的呼喊,像涨潮时的浪,一下下拍在天牢的夯土城墙上。
“诛灾星!诛灾星!”
喊声撞在石壁上,碎成一片尖利的回响。沈知微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,昨夜被狱卒推倒时磕破的额头还在渗血,黏住了额前的碎发。她咬着唇往草堆深处缩了缩,指尖摸到藏在里面的半截骨书残页,纸页边缘被她的体温焐得发潮,上面用胃液显出来的“玉髓”二字,绿得像淬了毒的蛇信。
三皇子倒是比她想的更急。
昨日狱卒甲摔碎药碗时,她就知道“奴字疫”己在京城传开——颈间起红斑,状如“奴”字,三日发疹,十日溃烂。骨书里说这疫是前朝贵妃为钳制万民所创,红斑图案正是她锁骨下那枚刺字的变体,而解疫的关键,就在沈家世代守护的“玉髓”。可三皇子偏要颠倒黑白,说这疫是她私藏龙脉引来的灾祸,是上天要除她这个“罪奴余孽”。
“哐当——”
铁栏突然被猛地撞了一下,震得沈知微指尖一颤。她抬头望去,昏黄的火把光里,牢门外的甬道挤满了人,都是些面黄肌瘦的流民,手里攥着木棍和石块,为首的老妇举着一面褪色的白布幡,上面用锅底灰歪歪扭扭写着“诛灾星,安万民”七个字。
“就是她!就是天牢里这个妖女!”老妇的声音尖利得像刮过锈铁,她往前扑了两步,被狱卒用矛拦住,“我家孙儿就是染了疫!颈上那红斑,跟画儿似的!定是她害的!”
“杀了她!杀了她疫就退了!”人群里有人嘶吼着扔出石块,石块砸在铁栏上,火星溅起来,落在沈知微手背上,烫得她一缩。
她看着那些扭曲的脸——有抱着孩子哭的妇人,有拄着拐杖咳的老汉,还有半大的少年攥着拳头,眼里燃着和三皇子如出一辙的狠戾。他们或许昨日还在为一口粥发愁,今日却被人挑唆着来要她的命。沈知微突然想起幼时跟着娘去施粥,有个抱着孙女的老婆婆总塞给她糖糕,说“知微是好姑娘”,不知道那位老婆婆如今在哪,是不是也举着“诛灾星”的幡站在人群里?
“都让开!”甬道尽头突然传来呵斥声,是天牢统领张猛。他提着刀往人群里挤,铠甲撞得铁栏哐哐响,“三殿下有令!天牢重地,谁敢擅闯?”
“张统领!”老妇突然跪了下去,身后的流民跟着齐刷刷跪倒一片,“您就让我们杀了那妖女吧!再拖下去,全城人都要烂死了!”
张猛的脸涨得通红,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突突跳。沈知微认得他,前几年萧衍在边关打仗,张猛的儿子死在战场上,是萧衍亲自把骨灰送回来的。他对萧衍向来敬重,自然也不会真的对她下狠手,可此刻万民跪请,他夹在中间,额角的汗顺着刀疤往下淌。
“殿下说了…要留活口…”张猛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流民的哭喊声吞了。
沈知微的心沉了沉。三皇子要留她活口,不是念旧情,是要等“万民请愿”时再“顺应天意”杀了她——到时候他既除了她,又得了“为民做主”的名声,甚至能借着“平乱”的由头接管京畿兵权。好一步滴水不漏的棋。
“咚!咚!咚!”
远处突然传来鼓声,沉闷而急促,一下下敲在人心上。人群瞬间安静了,连哭喊声都停了。沈知微扒着铁栏往外看,只见甬道尽头的火把突然往两边退,让出一条路来。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举着铜锣边走边喊:“三殿下有令!沈氏妖女祸乱京城,引疫害人!若午时前天牢不开,便允万民自行诛之!”
“万岁!三殿下万岁!”人群爆发出欢呼,刚才的哭嚎全变成了狂热的叫喊。有人己经开始用木棍撬牢门的锁,木头摩擦铁锁的“咯吱”声,听得人牙酸。
张猛的脸彻底白了。他猛地转身看向沈知微,嘴唇哆嗦着,像是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别过头,往甬道退了两步——他在让开。
沈知微闭了闭眼。午时还有一个时辰。萧衍在哪里?他是不是被三皇子的人缠住了?就算他能冲进来,面对这满牢的流民,是杀还是不杀?杀了,坐实“靖北王残杀百姓”的罪名;不杀,她就得死在这里。
“咳…咳咳…”
草堆旁突然传来轻咳声,是隔壁牢房的老狱卒。他被关了半个月,听说是什么前朝太医的徒弟,因不肯给三皇子配药才被关进来。此刻他扒着铁栏,哑着嗓子说:“姑娘…那疫…真能解?”
沈知微睁开眼看向他。老狱卒的颈间也有淡淡的红斑,只是他藏在衣领里,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能解。”沈知微的声音很轻,却很稳,“用玉髓做引,配七种草药熬汤,连喝三日即可。”
老狱卒浑浊的眼睛亮了亮,又迅速黯淡下去:“玉髓…听说在靖北王手里?可他进不来啊…”他顿了顿,突然抓住铁栏,“姑娘!你得把方子送出去!哪怕…哪怕他们不信,也得让他们知道!”
送出去?怎么送?牢门快被撬开了,萧衍还没到,她连块像样的纸都没有。沈知微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囚衣——粗麻布,磨得发毛,却还算干净。她突然抓起墙角那根生锈的铁钎,毫不犹豫地往手臂上划去!
“嘶——”血珠瞬间涌出来,顺着胳膊肘滴在草堆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
老狱卒吓了一跳:“姑娘你!”
“帮我。”沈知微没看他,咬着牙撕下囚衣的下摆,“把血接住。”她举着流血的手臂往老狱卒那边递,动作快得不容拒绝。
老狱卒愣了愣,立刻反应过来。他用颤抖的手接住沈知微递来的布片,看着她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布上写字。血很浓,落在粗麻布上,晕得很慢。她写得极快,笔画却很稳——“奴字疫,玉髓解,取此物,煮青黛、紫草、金银花…七日愈”。
“还差最后一句…”沈知微的指尖开始发白,血快流不动了。她咬了咬下唇,另一只手猛地攥住铁钎,往刚才的伤口上又划了一下!鲜血再次涌出来,她蘸着血,在布片末尾用力写下西个字:“玉髓救世”。
“好了!”沈知微把布片卷起来,心脏狂跳。可怎么送出去?她没有箭,没有信鸽,连块石头都扔不远。
“用这个!”老狱卒突然从草堆里摸出一支断箭,是前几日萧衍血洗宫门时射进来的,箭杆断了,箭头还在。他把断箭从铁栏缝里递过来,“绑上!往亮的地方扔!靖北王若在附近,定能看见!”
沈知微接过断箭,指尖因失血有些发颤。她用布条把血方紧紧绑在箭杆上,刚绑好,牢门“哐当”一声被撬开了!
“妖女在这!”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个满脸红斑的汉子,他举着木棍就往沈知微头上砸。沈知微猛地侧身躲开,樱花树下的浅吟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木棍砸在草堆上,扬起一片灰。她趁机跑到牢门口,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,心一横,用尽全身力气将断箭往甬道尽头扔去——那里是火光最亮的地方,也是萧衍最可能出现的方向。
“抓住她!别让她跑了!”汉子嘶吼着扑过来,沈知微被他扑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眼前瞬间发黑。她挣扎着抬头,看见断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坠向人群深处。
完了。
就在她以为血方要石沉大海时,人群突然炸开一片惊呼。沈知微眯着眼看过去,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像闪电似的从人群里窜出来,稳稳接住了那支断箭!是萧衍!
他怎么会在人群里?他没带兵?
萧衍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,头发散着,脸上还有几道划痕,像是混在流民里挤进来的。他捏着断箭上的血方,看清上面的字时,瞳孔骤然收缩。随即,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牢门口,看见被按在地上的沈知微,眼里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。
“放开她!”
萧衍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能冻住血液的寒意。按住沈知微的汉子愣了愣,刚要骂骂咧咧地回头,就被萧衍一脚踹飞出去,撞在石壁上,没了声息。
人群彻底乱了。有人喊“靖北王来了”,有人喊“他要护妖女”,石块和木棍又开始往萧衍身上砸。萧衍却不管不顾,弯腰就把沈知微抱了起来。他的手臂很稳,掌心却烫得惊人,像是揣着团火。
“有没有受伤?”他的声音发紧,手指拂过她磕破的额头,又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,眼神更冷了。
“我没事。”沈知微靠在他怀里,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,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,眼泪差点掉下来,“方子…你看到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萧衍抱着她转身,后背替她挡住飞来的石块,“玉髓我藏在城西的破庙里,我这就去取。”
“等等!”沈知微抓住他的衣袖,看着周围越来越激动的流民,“他们不信…你拿了玉髓也没用,他们会说你和我串通一气…”
萧衍皱起眉。他当然知道,三皇子就是算准了这点,才敢让万民围牢。可他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沈知微被这些人伤了。
就在这时,天空突然暗了下来。风卷着乌云压过来,豆大的雨点“噼里啪啦”地砸在地上。人群的骚动稍稍停了些,有人抬头看天,有人往墙角躲。
沈知微却突然眼睛一亮。她想起娘说过,沈家的血遇雨水会显异色,当年娘就是用这个法子,在雨夜里认出了潜入府中的奸细。
“萧衍!把血方举起来!”沈知微抓着萧衍的手,把那卷布片展开,对着天空,“让他们看!”
萧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。他举起血方,让雨水打在布片上。起初没什么变化,人群里有人开始嘲笑:“装神弄鬼!”可下一刻,所有人都闭了嘴。
只见布片上的血字在雨水里渐渐泛出淡淡的金光!尤其是末尾“玉髓救世”西个字,像是用金线绣上去似的,在昏暗的雨幕里闪闪发亮!
“那…那是什么?”有人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字…字发光了…”
人群彻底安静了,连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。所有人都盯着萧衍手里的血方,眼里的狂热慢慢变成了震惊,又变成了犹豫。他们世代信神佛,见这等“异象”,不由得开始怀疑——难道沈知微真的不是灾星?难道这方子真能救世?
那个举着“诛灾星”幡的老妇,手里的幡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她看着血方上的金光,嘴唇哆嗦着,突然跪了下去:“是…是老身糊涂了…是老身错怪了姑娘…”
有了第一个,就有第二个。刚才还喊着要杀沈知微的流民,接二连三地跪了下去,有人开始哭:“求姑娘救救我们吧!求靖北王救救我们吧!”
萧衍抱着沈知微,看着眼前的景象,眼神冷得像雨。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,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,可至少此刻,他护住了她。
“我去取玉髓。”萧衍低头对沈知微说,声音放柔了些,“你在这里等我,张猛会护着你。”他看向退到一旁的张猛,张猛立刻挺首腰板:“靖北王放心!末将就是死,也护好沈姑娘!”
沈知微点了点头,指尖却还抓着他的衣袖不放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顺着脸颊往下淌,像在流泪。她突然抬手替他擦了擦脸:“小心点。”
萧衍的身体僵了僵,随即反手握紧她的手,用力捏了捏:“等我回来。”
他转身往外走,流民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。萧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,只有那支绑着血方的断箭,被张猛插在天牢门口的石缝里,血字上的金光在雨里亮得愈发清晰。
沈知微靠在张猛搬来的草堆上,看着石缝里的断箭,突然轻轻咳了一声。她抬手按了按胸口,那里的旧伤不知为何有些发烫。雨还在下,砸在天牢的石壁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有人在低声说话。
她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玉髓能不能顺利取回来?三皇子会不会半路截杀?就算疫解了,她和萧衍要面对的,还有更多的风浪。可此刻看着石缝里那抹金光,听着外面流民渐渐平息的啜泣声,沈知微突然觉得,好像没那么难了。
娘说过,沈家的血,是用来救世的,不是用来赎罪的。以前她不懂,现在好像懂了。
远处,三皇子站在宫墙上的角楼里,看着天牢方向那抹在雨里发亮的金光,手里的茶杯“啪”地捏碎了。热茶混着碎瓷片扎进掌心,他却像没感觉到疼似的,只死死盯着那道玄色的身影消失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。
“去告诉赵怀安。”三皇子对身后的太监说,声音冷得像冰,“萧衍要去城西破庙取玉髓。让他…‘好好招待’。”
太监领命退下。角楼里只剩下三皇子一人,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打在窗棂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像无数只手在敲打着牢笼。
三皇子抬手抚上自己的颈间,那里的皮肤光滑细腻,没有红斑。他知道“奴字疫”的真相,也知道沈知微的血能解疫——当年贵妃留下的骨书,他也看过。可那又如何?比起万民的命,他更想要这天下。
雨幕里,萧衍骑着快马往城西赶。风掀起他的衣袍,像一面黑色的旗。他摸了摸怀里的玉髓匣子——其实玉髓根本不在城西破庙,那只是他故意放的幌子。真正的玉髓,被他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。
三皇子想截杀?那就让他去。他正好借此机会,看看三皇子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。
至于天牢里的沈知微…萧衍回头望了一眼天牢的方向,那里的金光在雨里若隐若现。他知道她不会有事。她从来都不是需要人护在羽翼下的雀鸟,她是能在风雨里逆风而飞的凤。
雨还在下,京城的街道上,渐渐响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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