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，泼洒在沈家旧宅的断壁残垣上，将破碎的瓦砾染成暗红色，仿佛大地也在流血。那座新起的坟冢孤零零立在院落中央，黄土未干，却己爬满了菟丝草，纤细的藤蔓缠绕着坟头，像是青鸢生前总爱往沈知微发髻上别的那簇绒花，柔软又倔强。
风穿过破败的廊柱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。沈知微跪在坟前，青石板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骨髓。她伸出颤抖的指尖，一遍遍抚过石碑上冰冷的刻痕。“青鸢”二字刻得极浅，笔画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风吹散——一如她们在深宅里相依为命的岁月，脆弱得不堪一击，却又在记忆里生了根，发了芽，长成参天大树。
她想起初遇时的模样。那年寒冬，她刚被拖入沈府，一身褴褛跪在雪地里，冻得嘴唇发紫。一双裂开数道血口的小手偷偷塞来半块冻硬的麦饼，抬头对上一双亮得像黑夜里的星子的眼睛：“小姐，吃了就不冷了。”后来她才知道，那是青鸢攒了三天的口粮，自己饿得偷偷喝井水充饥。
“你总说我是你的光，可你才是照亮我地狱的那盏灯啊……”沈知微的声音哽在喉咙里，带着血的腥气。她仿佛又看见青鸢提着那盏纸糊的灯笼，在深夜的回廊里等她归来，昏黄的光晕映着那张总是带笑的脸。
她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，寒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，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。刀刃划过发梢的瞬间，她恍惚听见青鸢的笑声在耳边响起，清脆如银铃：“小姐的头发最长了，像仙女的云，青鸢给您梳一辈子头好不好？”
青丝簌簌落在坟前，每一根都系着一段往事。那段在水牢里啃霉馒头的日子，青鸢把唯一的干净水留给她，自己舔舐墙上渗出的浊液；那次被三皇子的人围堵在暗巷，青鸢用瘦弱的身躯替她挡下那记闷棍，肋骨断裂的声音至今还在沈知微梦中回响；还有最后……在药泉边，那丫头笑着吞下毒蛊时，唇角溢出的黑血与她指尖发黑的模样，像极了她绣绷上那朵没来得及完工的墨菊。
“以血还血，今日始。”沈知微将断发一丝不苟地收入锦囊，那锦囊是青鸢去年端午时绣的，上面的鸳鸯还没有绣完。她转身走向偏院，脚步踩在碎瓦上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那里堆着赵怀安送来的药箱，上好的樟木箱子在暮色中泛着幽光。掀开箱盖，浓郁的樟木香气里还残留着蛊毒的腥甜，那是阴谋的味道。沈知微将锦囊深深埋入药箱最底层，藏在各种名贵药材之间，就像埋下一枚定时的火种，只待时机成熟，便要燃尽这虚伪的世间。
“赵怀安，三皇子...你们欠她的，我会一笔一笔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。”她站起身时，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正坠入地平线，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，长到仿佛能覆盖这满院的荒芜与悲怆。
风起，吹动坟头的新草，菟丝花的藤蔓在风中轻轻摇曳，仿佛青鸢纤细的手指还在为她梳理发丝。沈知微没有回头，只是紧了紧腰间的匕首，冰冷的金属贴上肌肤，激起一阵战栗。
从今往后，她的刀要为青鸢而利，她的血要为青鸢而热——这世上再没有需要躲在她身后的青鸢了，但会有一个为她踏平地狱的沈知微。夜色渐浓，第一颗星子在天边亮起，冷冽如她眼中不曾落下的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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