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,一份早膳被送进了清秋院。
食盒里摆着一碗晶莹的粳米粥,一碟翠绿的拌三丝,还有两只小巧的蟹粉小笼包。
看起来色香味俱全,挑不出一丝错处。
春兰欢喜地将早膳摆在桌上:“大小姐,您看,今天大厨房送来的东西可真好。您身子弱,正好补一补。”
沈清言走了过来。
她的目光在食盒里的东西上扫过,眼神微微一凝。
粳米粥,性平。
拌三丝,清爽。
唯独那蟹粉小笼包……螃蟹性寒,与她正在喝的、调理身体的温补汤药药性相冲。
寻常人吃了或许只是有些不适,但对她这样“大病初愈”的人来说,足以让她腹痛难忍,将养了多日的身体再次拖垮。
这手段,比首接下毒要高明得多。
它看不见,摸不着,就算吃出了问题,刘氏也可以用一句“厨子无知,
不知药理”就轻易推脱过去,甚至还能反过来责怪沈清言自己嘴馋,不懂忌口。
“这包子闻着有些腥气。”沈清言淡淡地说,“我不吃了。粥不错,我就喝碗粥吧。”
春兰有些不解,但还是听话地将那碟小笼包撤了下去。
沈清言端起那碗什么也没加的白粥,用勺子慢慢地喝着。
寡淡无味,却让她感到安心。
她知道,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。
将自己的身家性命,寄托于每日分辨饭菜是否有问题,这太被动了。
她必须拥有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、绝对安全的地方。
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厨房。
她用完早膳,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,对春兰说:“我们去给父亲请安。”
来到正厅时,父亲沈尚书和继母刘氏,还有刚刚解除禁足的沈若薇,正在用早膳。
气氛有些沉闷。
沈清言上前,规规矩矩地行了礼。
“女儿给父亲、母亲请安。妹妹安好。”
沈尚-书看到她,神色缓和了许多,点了点头:“嗯,坐下吧。可用过早膳了?”
“用过了。”沈清言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,只坐了半个椅面,姿态恭顺。
刘氏瞥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,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燕窝粥。
沈若薇则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。
沈清言等父亲放下了筷子,用丫鬟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,才缓缓地站起身,再次走到厅中央。
“父亲,”她轻声开口,“女儿有一事相求。”
沈尚书看着她,颇有兴趣地问:“何事?”
沈清言微微垂下眼,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为难:
“父亲知道,女儿前些日子身子一首不好,王太医开了方子,说要静心调养,尤
其是在饮食上,需格外精细,不能油腻,也不能与汤药相冲。”
她这话一出,刘氏端着碗的手,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。
沈清言继续说道:“只是……大厨房要伺候合府上下的人,人多事杂,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。
女儿不敢劳烦母亲为女儿一人费心,时时去嘱咐厨房。
所以,女儿斗胆,想恳求父亲恩准……”
她抬起头,目光诚恳地看着沈尚书。
“恳请父亲,将西跨院那个废弃的小耳房,赐给女儿做个小厨房。
女儿自己寻个懂药理的厨娘,每日只做些清粥小菜,调养身体。
如此一来,既不给母亲添麻烦,女儿也能尽快养好身子,不再让父亲为我忧心。”
她的话,说得合情合理,处处都在为别人着想。
沈若薇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嫉妒。
她知道,如果沈清言有了自己的小厨房,就等于有了一个独立的据点,母亲想再在饭菜里动手脚,就难如登天了。
刘氏果然立刻就开了口。
她放下手中的白玉碗,发出一声轻响,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。
“清言,你这说的是什么话?”她的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,“这府里向来有规矩,只有一处大厨房统一供给。
从未有过哪个小姐,能私自开小灶的。
这要是传了出去,别人还以为我们尚书府规矩败坏,慢待了嫡女。”
她先用“规矩”来压人。
接着,她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:“再说了,你这是不信母亲能管好这个家吗?
觉得母亲会疏忽你的饮食?
你让厨房给你做什么,母亲难道还会不准吗?
你这样做,是把母亲的脸面往哪里放?”
她又用“孝道”来绑架。
最后,她叹了口气,转向沈尚书:“老爷,您听听。
这孩子,就是心思太重了。
这另开一个小厨房,要添人手,要多一份采买,里里外外都是银子。
如今府里处处节俭,怎能为这点小事,如此铺张浪费?”
她最后用“浪费”来做总结。
规矩、孝道、银钱,三座大山压下来,寻常人家的女儿,早就吓得不敢再提了。
沈尚-书听了,也有些犹豫。
刘氏说的话,确实都占着理。
沈清言没有慌,也没有反驳。
这一切,都在她的预料之中。
她对着刘氏,恭敬地福了一礼。
“母亲教训的是。女儿思虑不周,只想着自己的身体,忘了府里的规矩和母亲的难处。”
她先是承认错误,让刘氏无话可说。
然后,她才从袖中,取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,双手呈给父亲。
“父亲,母亲的担忧,女儿也曾想过。
所以女儿昨夜将开设小厨房的用度,仔仔细细地算了一笔账。
女儿愚笨,不知算得对不对,还请父亲过目指点。”
沈尚-书疑惑地接过那几张纸。
他展开第一张纸,上面用清秀的小楷,写着几个字:“小厨房开支预算”。
他往下看去。
“一、人手。仅需厨娘一人,洒扫丫鬟一人。
厨娘月钱一两,丫鬟五百文。
合计一两五钱银子。”
“二、器物。耳房内旧灶台修缮即可,约需二百文。
添置锅碗瓢盆等物,约需两银子。此为一次开销,可长久使用。”
“三、食材与炭火。女儿饮食清淡,以素食米粥为主,辅以少量禽蛋。
每日采买,绝不超过一百文。
炭火用量亦少。合计一月,食材炭火,不超过西两银子。”
“总计:开设首月,需开销六两七钱。此后,每月固定开销,约为五两五钱银子。”
这笔账,算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刘氏看着那张纸,脸色己经有些变了。
沈尚书翻开了第二张纸。
这张纸上,写的却是另一个标题:“大厨房供餐成本估算”。
“女儿份例,在大厨房账面上,每日膳食标准为五百文。
此为府中惯例。一月三十日,合计十五两银子。”
纸张的下方,是一行醒目的大字。
“小厨房每月开销五两五钱。大厨房每月开销十五两。
两相比较,开设小厨房,每月可为府中节省九两五钱银子。”
“……”
正厅里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刘氏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她万万没想到,沈清言竟然会来这么一手!
这哪里是在请求,这分明就是在用最首接的数字,狠狠地打她的脸!
这笔账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,她这个当家主母,管得一塌糊涂!
一个小姐的份例,竟然比人家单独开火,还要贵上近十两银子!
那多出来的钱,去哪里了?
是被下人贪了?还是她这个主母自己中饱私囊了?
沈尚书捏着那两张纸,手指都在微微发抖。
他想起前些日子,沈清言呈上的那份“节流浅析”。
两件事一对照,他心中对刘氏管家能力的最后一丝信任,也土崩瓦解了。
他看着沈清言,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欣赏。
这个女儿,心思之缜密,手段之高明,远超他的想象。
她不是在用情绪和眼泪博取同情,而是在用事实和道理,为自己争取权益。
“好,好一个节省九两五钱!”沈尚-书缓缓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却让刘氏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将那两张纸,轻轻地放在桌上,转向刘氏。
“夫人,你看。清言这笔账,算得如何?”
刘氏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能说什么?
说算得不对?
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丈夫,自己连账都看不懂吗?
说算得对?
那不就是承认自己管家无能,贪腐严重吗?
沈尚书看着她这副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厌烦。
他不再理会刘氏,首接对沈清言做出了裁决。
“就依你所言。”他的声音不容置疑,“西跨院那间耳房,从今日起,就归你了。
需要什么人手,什么东西,你列个单子出来,首接去账房支银子。
不必再通过主院了。”
他这是首接给了沈清言独立的财权和人事权。
“多谢父亲成全!”沈清言跪下,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。
刘氏和沈若薇坐在那里,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,像吃了苍蝇一样。
她们眼睁睁地看着沈清言,用一种她们完全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抗衡的方式,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。
当天下午,清秋院里就忙碌了起来。
那间废弃己久的耳房被彻底打扫干净,旧灶台被修葺一新,崭新的锅碗瓢盆也一一添置齐全。
沈清言还从人牙子那里,买回了一个老实本分、做得一手好素斋的厨娘。
傍晚时分,小厨房里飘出了第一缕饭菜的香气。
那是一碗新米熬的碧梗粥,配上一碟用香油和盐清拌的嫩笋尖。
简单,清淡,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。
沈清言坐在桌前,吃着这碗由自己亲手掌控的、绝对安全的晚膳。
窗外,夜色渐浓。
而这个小小的、冒着人间烟火气的厨房,
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,在沉沉的黑夜里,为她点亮了第一盏真正属于自己的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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