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有了小厨房，清秋院的日子，安生了许多。
但沈清言知道，这只是表面。
继母刘氏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。
她的人，就像看不见的钉子，依然安插在院子里。
其中最大的一颗钉子，就是新派来的管事妈妈，吴妈妈。
吴妈妈是刘氏的心腹，为人精明，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。
她每日都对沈清言恭恭敬敬，请安问好，一样不落。
但那份恭敬之下，藏着的是监视和敷衍。
院里的采买用度，名义上是沈清言做主，实际上都要经过她的手。
这天一早，沈清言将吴妈妈叫到了房里。
“吴妈妈，”沈清言递过去一张纸，和一锭五两的银子，“这是小厨房这周要采买的东西，你拿着银子去办吧。”
那张纸上，密密麻麻地写着米、面、蔬菜、禽蛋等十几种食材，每一样后面都标注了需要的斤两。
吴妈妈接过单子和银子，脸上堆满了笑：“大小姐放心，老奴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帖帖的。”
她屈了屈膝，转身便要出去。
“等一下。”沈清言叫住了她。
吴妈妈回过身，脸上依然是恭顺的笑容：“大小姐还有何吩咐？”
沈清言从桌上拿起一本空白的账本，递给她：“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，买了多少斤两，都一笔一笔记在上面。
采买回来后，账本和余下的银子，一并交给我。”
吴妈妈的笑容微微一僵。
她没想到，这位大小姐竟然还要亲自查账。
她以为这只是走个过场。
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，笑着接过了账本。
“是，大小姐思虑周全。
老奴记下了。”
吴妈妈走后，沈清言对一旁的春兰使了个眼色。
春兰心领神会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，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，从后门溜出了府。
她手里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采买单子。
一个时辰后，吴妈妈回来了。
她领着小丫鬟，将大包小包的食材送进了小厨房。
然后，她拿着那本写得满满当当的账本，和几枚零散的铜钱，走进了沈清言的房间。
“大小姐，您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。”她将账本和铜钱放在桌上，脸上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，“京城的物价涨得厉害，您给的五两银子，刚好花完，就剩下这几个子儿了。”
沈清言没有立刻去看账本，而是让厨娘将买回来的东西都呈了上来。
她拿起一棵青菜，看了看。
菜叶有些发黄。
她又捧起一把米，米粒大小不一，还掺杂着些许碎屑。
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点了点头，然后才拿起了那本账本。
账本上，字迹工整。
“上好粳米，每斤五十文，共计十斤，五百文。”
“新鲜鸡子，每枚五文，共计三十枚，一百五十文。”
“……”
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，加起来的总数，不多不少，正好是西两九百九十八文。
沈清言一页一页地翻看着，神情专注。
吴妈妈站在一旁，心里有些不屑。
她觉得这位大小姐不过是小孩子心性，想学着大人管家，做做样子罢了。
她做的账天衣无缝，就算拿到夫人面前，也挑不出半点错处。
就在这时，沈清言翻完了最后一页。
她合上账本，抬起头，看着吴妈妈，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。
“吴妈妈，我有些不明白。”
“大小姐请说。”吴妈妈依然是那副恭敬的样子。
“这账上记着，这粳米是五十文一斤。”沈清言指着桌上的米袋，轻声问，“可我前几日听人说，东市米行最好的粳米，也不过三十五文一斤。
怎么几日不见，就涨了这么多？”
吴妈妈心里咯噔一下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哎哟，大小姐您有所不知。
这京城的物价，一天一个样。
今儿个就是这个价，老奴可不敢断了您的东西，只能照价买了。”
“是吗？”沈清言又拿起一个鸡蛋，“这鸡蛋，当真要五文钱一个？
这么算下来，可比肉还贵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吴妈妈立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，“如今这世道，什么都贵。
大小姐您是千金之躯，自然要用最好的。
老奴跑了好几家铺子，才给您挑到这么新鲜的呢！”
她把自己的辛苦和功劳，都摆在了明面上。
沈清言静静地听她说完，没有反驳，也没有生气。
她只是从自己的抽屉里，拿出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。
她将那本新的账本，在吴妈妈面前，缓缓地摊开。
吴妈妈的目光落在那本新的账本上，瞳孔猛地收缩。
那上面，也密密麻麻地记着账目，字迹是春兰的。
“东市米行，上好粳米，每斤三十五文。”
“赵家铺子，新鲜鸡子，三文一枚。”
“……”
低配细狗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每一项采买，都清清楚楚地标注了店铺的名字，和真实的价格。
在账本的最后，是一个用红笔写下的总数。
“合计：三千西百二十文。”
沈清言将两本账本并排放在一起。
一本是吴妈妈的“西两九百九十八文”，一本是春兰的“三两西百二十文”。
两者之间，差了一两五百七十八文。
屋子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吴妈妈脸上的血色，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她看着那两本账本，就像看到了两张催命符。
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，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她明白了。
从一开始，这就是一个陷阱。
一个专门为她设下的、让她自己跳进去的陷阱。
“吴……吴妈妈。”沈清言的声音，依然是那么轻柔，此刻听在吴妈妈耳中，却比阎王的催命声还要可怕，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怎么会有两本不一样的账？
是不是……有人算错了？”
“扑通！”
吴妈妈再也站不住了，双腿一软，跪倒在地。
“大小姐饶命！
大小姐饶命啊！”她磕着头，声音里充满了恐惧，“是老奴一时糊涂！
是老奴财迷心窍！
老奴再也不敢了！
求大小姐看在老奴伺候多年的份上，饶了老奴这一次吧！”
她知道，这事要是捅到夫人那里，夫人为了撇清自己，绝对不会保她。
要是捅到老爷那里，按照府里的规矩，偷盗主家财物，轻则打个半死赶出去，重则可以首接送官，甚至乱棍打死。
沈清言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，抖如筛糠的吴妈妈。
她缓缓站起身，走到吴妈妈的面前。
她没有去扶她，也没有斥责她。
她只是弯下腰，捡起了吴妈妈写的那本假账。
然后，她做了一个让吴妈妈永生难忘的动作。
她拿着那本假账，走到了屋角的火盆边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将那本足以要了吴妈妈性命的账本，丢进了燃烧的炭火之中。
干燥的纸张一遇到火，立刻就卷曲起来，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焰。
很快，那些工整的字迹，那些虚假的数字，就都化为了一缕青烟，和一撮黑色的灰烬。
证据，就这么没了。
吴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，完全傻了。
她不明白。
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？
沈清言转过身，走回桌边。
她拿起那剩下的一两五百七十八文银子，放在桌上。
然后，她又从自己的荷包里，拿出了一锭差不多大小的银子，放在了旁边。
桌上，静静地躺着三两多的银子。
“跟着母亲，”沈清言终于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清楚楚地传进吴妈妈的耳朵里，“她能给你什么？
每个月多给你几百文的赏钱？
让你替她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，担着被乱棍打死的风险？”
她的目光落在吴妈妈的脸上，平静而锐利。
“吴妈妈，你是个聪明人。
聪明人，该懂得如何选择。”
她指了指桌上的银子。
“你继续做母亲的‘心腹’。
她让你做什么，你就做什么。
她问你什么，你就说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，话锋一转。
“但是，她让你做的事，你要先来告诉我。
她问你的话，你要把我想让你说的，告诉她。”
“只要你做得好，”她的手指，轻轻地推了推桌上的那堆银子，“这些，就都是你的。
每个月，都有这么多。
而且，你拿得安安心心，不必担任何风险。
因为，这府里，除了你我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。”
吴妈妈的呼吸，变得急促起来。
她看着桌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，又看看沈清言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，她的心里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一边，是风险巨大、收益微薄的旧主子。
另一边，是手段通天、出手阔绰的新主子。
这道选择题，根本不需要思考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对着沈清言，郑重地、发自内心地，磕了一个响头。
“老奴……明白了。”她的声音里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和一丝下定决心的狠意，“从今往后，老奴……唯大小姐马首是瞻。”
沈清言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。
她将春兰写的那本真账，也丢进了火盆里。
“很好。”她说，“现在，我们来重新做一本账吧。
一本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的账。”
她拿起笔，摊开一张新纸。
窗外，天光大亮。
而这间小小的屋子里，一个忠心耿耿的“双面间谍”，己经悄然诞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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