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子抽打在脸上,林海川眯起眼睛望向对岸。黄河在这段河道拐了个急弯,冰层被水流挤压得隆起一道道狰狞的褶皱,像极了老农脸上的沟壑。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,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刺耳。
"营长,不能再等了。"张铁山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,哈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一层霜,"鬼子的巡逻队天亮前肯定到。"
林海川蹲下身,工兵铲敲击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。这是他们被鬼子追击的第七天,原本三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出头。他回头看了眼疲惫不堪的士兵们——有人裹着抢来的鬼子大衣,有人拄着树枝当拐杖,所有人的脸都被冻得青紫。
"传令,间隔五米,匍匐前进。"林海川解下武装带,把步枪横绑在背上,"铁山带尖兵班先过,我断后。"
张铁山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营长的左腿——去年在临沂中的弹片伤至今未愈。但他最终只是重重地点点头,转身招呼尖兵班去了。
第一批士兵刚爬到河心,对岸突然响起三声乌鸦叫。林海川立刻按住身旁想要起身的机枪手,手指在结了冰的扳机上慢慢收紧。那是约定的暗号,说明张铁山发现了情况。
晨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佝偻的身影,是个穿羊皮袄的老汉,手里拄着根长竹竿。老人走到冰窟窿前蹲下,竹竿在冰水里搅了搅,拎起个渔网。网里几条小鱼扑腾着,鳞片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银光。
"是渔夫。"机枪手松了口气。
林海川却盯着老汉的绑腿——那上面沾着新鲜的黄泥,而这段河岸全是冻硬的沙地。他悄悄打了个手势,两个侦察兵立即从侧翼包抄过去。
老汉突然扔掉渔网,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天上甩去。林海川的枪先响了,子弹打中那人肩膀,但一支红色信号弹还是窜上了天空,在灰蒙蒙的云层下炸开刺目的光斑。
"敌袭!全员过河!"
冰面上顿时乱作一团。士兵们顾不得隐蔽,纷纷爬起来狂奔。对岸的芦苇荡里突然喷出十几条火舌,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像割麦子一样倒下,鲜血在冰面上泼出诡异的红梅。
林海川滚到块凸起的冰坨后面,步枪枪托抵在肩窝的瞬间就撂倒了个鬼子机枪手。他瞥见张铁山正带人从侧翼迂回,但冰面太滑,冲锋的士兵不断摔倒。有个小战士刚爬起来就被子弹掀翻了天灵盖,脑浆溅在透明的冰层上,像打翻的豆腐脑。
"掩护!"林海川吼着换上新弹夹,却发现机枪手歪倒在旁边,钢盔上的弹孔还在冒热气。他抓过染血的捷克式,枪身冻得粘手。这时冰层下方突然传来闷响,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碎裂声——鬼子在炸冰!
裂缝像蛛网般在脚下蔓延。林海川刚跃开,原先藏身的冰坨就轰然塌陷,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两个伤员。他踉跄着往前爬,突然左腿一沉——旧伤处的肌肉痉挛了。
一发掷弹筒炮弹在附近炸开,气浪把他掀出去好几米。冰水立刻灌进领口,棉袄变得铅块般沉重。林海川挣扎着抓住块浮冰,看见张铁山正带人往对岸突击,而他自己却被水流带向河心。
"营长!"有个身影扑到冰窟窿边,是那个总爱哼小曲的通讯兵小王。小伙子把步枪伸过来,林海川刚要抓住,一串机枪子弹就把小王打成了筛子。鲜血从年轻人胸前十几个弹孔里喷涌而出,在冰面上汇成小小的溪流。
林海川抓住漂浮的步枪,刺刀扎进冰层才勉强稳住身子。对岸的战斗己经白热化,张铁山他们被压制在滩头动弹不得。更糟的是,下游传来汽艇的引擎声——鬼子的增援到了。
就在这当口,北岸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,但奇怪的是子弹都往鬼子阵地招呼。林海川勉强抬头,看见一队穿灰布军装的人正从侧翼包抄敌军,领头的端着把罕见的冲锋枪,枪口喷出的火舌足有半尺长。
"八路?"林海川喃喃道。水流把他冲得越来越远,意识也开始模糊。最后的记忆是有人拽住他的衣领往上提,鼻端飘来淡淡的草药味...
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。林海川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间土炕上,身上盖着件陌生的羊皮袄。炕火烧得很旺,墙上的水珠不断滑落,在泥地上汇成小水洼。
"哟,英雄醒了?"
声音来自门口。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,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粗瓷碗。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,灰布军装洗得发白,腰间别着把美制柯尔特,枪柄上缠着红绸带。
"周...志远?"林海川认出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军统特务。三年前在徐州会战时,就是这家伙带着一队别动队救了他们团部。
"错啦,现在是八路军太行军区敌工科长周明。"年轻人笑着摘下眼镜擦了擦,"去年就让戴老板给开除啦,罪名是'通共'。作者“南派的神”推荐阅读《血染征程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"
林海川试着坐起来,左腿传来钻心的疼。他这才发现伤口己经重新包扎过,用的是干净的纱布——这在敌后可是稀罕物。
"我的兵..."
"折了三十多个,剩下的都在隔壁。"周明把碗递过来,里面是飘着油星的野菜粥,"你们运气不错,正好碰上我们伏击鬼子运输队。"
林海川接过碗,突然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个熟悉的牛皮水壶——那是张铁山的,壶身上还留着台儿庄战役时的弹痕。
"铁山他..."
"轻伤,在帮老乡修屋顶呢。"周明突然压低声音,"不过你们得赶紧转移,鬼子正在悬赏捉拿'独腿营长'。"
正说着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一个穿对襟棉袄的姑娘端着药盘进来,看见林海川醒了,眼睛顿时弯成月牙:"首长说您今天准醒,真神了!"
姑娘麻利地拆开绷带换药。林海川注意到她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痕,像是被烙铁烫过的。
"小梅是石家庄纱厂的女工。"周明像是看出他的疑惑,"去年罢工时被鬼子宪兵用烟头烫的。"
小梅抿嘴笑笑,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:"您这伤再不好好治,腿就废啦。"她从药盘里取出个小瓷瓶,"首长特批的磺胺,比黄金还金贵呢。"
林海川一怔。这种西药在国军那边只有团级以上军官才能用,没想到八路竟舍得给个素不相识的人。
傍晚时分,张铁山拄着拐杖来了,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。这个铁打的汉子一见林海川就红了眼眶:"营长,我对不住弟兄们..."
原来渡河时牺牲的三十多人里,有八个是跟着他们从东北一路杀出来的老班底。林海川沉默地听完,目光落在炕桌上的地图上——那是用铅笔在旧报纸背面画的简易地形图。
"这是哪?"
"小王庄,离鬼子据点不到二十里。"周明叼着烟卷进来,身后跟着个穿羊皮袄的老汉,"多亏李大爷报信,不然今早咱们全得交代在河滩上。"
李大爷就是早上那个"渔夫",此刻正局促地搓着手。老人右肩缠着绷带——是林海川那枪打的。
"老总,俺实在是..."老汉扑通跪下了,"他们抓了俺孙子..."
林海川连忙下炕扶人,动作太急差点摔倒。周明抢先一步搀起老人:"不怪您,鬼子专挑乡亲们的软肋下手。"
夜里开了个简单的追悼会。牺牲的战士被安葬在后山,坟头插着木牌,有些连名字都没有。小梅带着几个姑娘在每座坟前放了碗高粱酒,说是让壮士们暖暖身子。
林海川站在最前面,喉咙像堵了团棉花。这些兵跟他从关外打到中原,没死在正面战场,却倒在了撤退路上。夜风卷着纸钱灰打旋,远处传来野狗凄厉的嚎叫。
"敬礼!"
残存的六十多名士兵齐刷刷举起右手。没有军号,没有挽歌,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。
回到屋里,周明正在油灯下擦枪。见林海川进来,他推了推眼镜:"接下来什么打算?"
"去晋南找主力。"林海川盯着跳动的灯焰,"明天一早就走。"
"恐怕不行。"周明取出张皱巴巴的纸,"这是今早截获的鬼子电报,你们汤司令己经带着残部撤过黄河了。"
林海川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又被抛弃了——就像当年在沈阳,在热河,在徐州...每一次都是他们这些杂牌军断后,嫡系部队先溜。
"还有个消息。"周明犹豫了一下,"鬼子在悬赏捉拿你们,活的大洋五千,死的三千。"
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,墙上的人影跟着剧烈摇晃。林海川想起白天小梅手腕上的疤,想起李大爷浑浊的泪,想起冰面上那些凝固的血...
"周科长,借一步说话。"他突然站起身。
两人走到院里的老槐树下。一弯冷月挂在枝头,照得积雪泛着幽幽蓝光。林海川从贴胸口袋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己经磨毛边的军官证——国民革命军陆军暂编第五十八师第三团第二营营长。
"帮我个忙。"他把证件撕成两半,"给弟兄们重新造册,就写...八路军太行军区独立支队。"
周明镜片后的眼睛瞪大了:"你想清楚,这一步踏出去..."
"早该想清楚了。"林海川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,"从今往后,我们只为老百姓打仗。"
寒风掠过树梢,积雪簌簌落下。不知谁家的公鸡误把月光当曙光,突然打了个悠长的鸣。东方天际线上,第一缕晨光正悄悄撕开夜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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