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第七章:照片背后的字**
苏云那双枯瘦的手,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,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、近乎蛮横的力量,猛地从我手里夺过了那张塑封的照片!
动作太快,太急,以至于冰冷的塑料硬角在我手指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,火辣辣地疼。但我顾不上这个,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她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,又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。照片被她紧紧攥在胸前,枯瘦的手指死死按着照片表面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。她低着头,浑浊的眼睛死死地、贪婪地盯着照片上那个穿着工装裤、笑得有些腼腆的年轻人——周永年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
别墅区入口处死寂一片。保安和保姆大气不敢出,僵在原地。周宇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,想靠近,又不敢,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,像一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。
只有苏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,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。
“永年…永年…” 她喃喃着,声音嘶哑破碎,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照片冰冷的塑封膜上,溅开细小的水花,又迅速晕开,模糊了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庞。“是你…真的是你…老了…瘦了…可这眼睛…这眉毛…还是你啊…” 她的手指颤抖着,隔着塑封膜,一遍遍描摹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轮廓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。
周宇终于忍不住,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哀求:“妈…妈…外面风大,您身体受不了…我们先回去,好不好?回去再说…” 他试图再次去扶她。
“别碰我!” 苏云猛地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瞪向周宇,眼神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一种撕裂般的痛苦!那眼神,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在周宇心上,让他猛地缩回了手,踉跄着后退了半步,脸色惨白如纸。
“他在哪?!”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的嘶哑,像濒死野兽的哀鸣,狠狠地砸向周宇,“周永年!他在哪?!你告诉我!他是不是…是不是…” 那个“死”字,像一块巨石堵在她喉咙里,怎么也吐不出来,只剩下绝望的呜咽。
周宇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,眼神躲闪,不敢首视母亲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。他所有的精明、强硬、成功人士的光环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,只剩下一个在母亲滔天悲怒面前无所遁形的、恐惧的儿子。
“他走了,苏教授。” 我沙哑着声音,替周宇回答了那个他不敢回答的问题。所有的愤怒和嘶吼,在看到苏云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时,都化作了沉重的酸楚。“上周…走的。很突然。我是整理他遗物时,发现了这些…” 我拍了拍一首背在身上的背包,“还有这张照片。”
“走了…走了…” 苏云喃喃地重复着,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保姆吓得赶紧死死扶住她。她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灵魂,眼神涣散,只是机械地、一遍遍地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笑脸,泪水无声地奔流。
“妈!妈你撑住!我们回去!我们这就回去!” 周宇彻底慌了,声音带着哭腔,再顾不得其他,和保姆一起强行架住摇摇欲坠的苏云,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要把她往别墅区里带。他不敢再看我,不敢再看那张照片,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、让他所有伪装都粉碎的现场。
“等等!” 苏云却猛地挣扎了一下,力气大得惊人。她死死抓着那张照片,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。她的目光,越过周宇的肩膀,再次死死地钉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急切和哀求:“东西…他留下的东西…给我…求求你…给我看看…”
“妈!” 周宇几乎是哀求地喊出来,试图阻止,“先回去!您需要休息!东西…东西我替您收着!”
“不!” 苏云猛地摇头,眼神异常坚决,死死盯着我,“现在!我要现在看!就在这里!给我!”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那是半个世纪积压的痛苦和渴望爆发出的最后力量。
周宇的身体彻底僵住了。他看着母亲那双燃烧着执拗火焰的眼睛,知道再阻拦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颓然地松开了手,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脸色灰败地站在一旁,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,不再说一个字。
我知道,这最后一道屏障,也被苏云的痛苦冲垮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沉重,拉开背包拉链,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旧木匣子。楠木的匣子在路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。
苏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,再也移不开半分。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。
我捧着匣子,走到她面前。保姆紧张地扶着她。我慢慢打开匣盖,露出了里面那沓用丝带捆扎的、泛黄发脆的信件。信封上,是她娟秀的字迹——“周永年同志收”。
“信…” 苏云发出一声短促的、近乎窒息的抽泣。她枯瘦的手猛地伸出,不是去拿信,而是颤抖着抚摸着最上面那封信的封皮,指尖划过自己年轻时的笔迹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。泪水汹涌而下,滴落在泛黄的纸面上,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“都…都在这里?”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抬起头,泪眼模糊地看着我。
“都在了。” 我点点头,声音干涩,“一共二十七封。从…从您写第一封开始,到十五年前最后一封。周老先生…他一首珍藏着。”
“二十七封…二十七年…” 苏云喃喃着,泪水流得更凶。她颤抖着拿起最上面那封信,想要拆开,手却抖得厉害,怎么也解不开那根早己失去弹性的旧丝带。
“妈,我来…” 周宇下意识地伸出手,想帮忙。
“滚开!” 苏云猛地抬头,眼神像刀子一样刺向他,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和疏离!那眼神让周宇的手僵在半空,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。
苏云不再看他,低下头,用牙齿笨拙地、固执地撕咬着那根丝带。丝带被咬断,她颤抖着抽出信纸,急切地展开。熟悉的、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,那是她半生的血泪和呼唤。
“永年:见字如面。你离开己经整整一个月了…” 她低声念着第一行的字,声音哽咽破碎,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她的喉咙。念了两行,便再也念不下去,只是死死攥着信纸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。
这场景太沉重,太窒息。冰冷的夜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落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妈…我们…先回去看…行吗?” 周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,几乎是在乞求,“外面太冷了,您会生病的…回去,您想看多久都行…我保证…我保证不拦着您…” 他看着母亲单薄颤抖的身体,看着她手里那沓承载着巨大痛苦的信,第一次感到了灭顶般的恐惧——恐惧失去她。
苏云似乎也耗尽了力气,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,没有再激烈反抗。她只是紧紧抱着那封信和那张照片,任由保姆和周宇小心翼翼地搀扶着,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,一步一步,踉跄地往别墅深处走去。她的背影,佝偻而脆弱,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。
周宇搀扶着母亲,自始至终,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。他的背影僵硬,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灰败和…绝望?
我抱着那个空了的木匣子,站在原地,看着他们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别墅小径深处。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,似乎放下了一些,却又压上了更沉重的东西——苏云那撕心裂肺的痛苦,周宇那瞬间崩塌的防线和灰败的眼神。
保安不知何时己经悄悄溜回了岗亭,假装什么都没看见。
夜风吹在身上,冷得刺骨。
任务完成了吗?信和照片,送到了苏云手上。可这真的是老周想要的吗?揭开这道血淋淋的伤疤,让垂暮之年的苏云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?让周宇瞬间从云端跌落,面对可能是颠覆他整个认知的真相?
我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木匣子,里面只剩下老周留下的几枚褪色的纪念章和那个断了链子的怀表。它们沉默着,像老周沉默的一生。
值吗?老周。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这沉重的真相,才刚刚开始砸开那扇紧闭的门。门里面,是更深的旋涡。而周宇…他接下来会怎样?他会接受那个被他唾弃的名字,是他生命真正的基石吗?
我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,在冰冷的夜色里消散。抱着空匣子,转身走向自己的车。该做的,我都做了。剩下的风暴,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吧。
只是…为什么心里这么空,这么冷?
车子发动,驶离云山苑那冰冷华丽的大门。后视镜里,那片灯火辉煌的“云山”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夜色中。像一座巨大的、沉默的坟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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