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，你和建军去渡口小货郎那里配料，顺便去供销社买些米回来。”简昕说完，从桌上那叠钱里数出两张大团结，递给刘兰，“家里还需要什么，你就买什么。”
刘兰看着那二十块钱，手又开始抖了，她下意识地看向黄大山。
“看我干啥，”黄大山把脸扭向一边，闷声说，“她让你拿着，你就拿着。”
刘兰这才哆哆嗦嗦地接过钱，那钱像是烧红的烙铁，烫得她手心发麻。“这，这也太多了，买米和香料，用不了这么多。”
“剩下的钱，买块肉，再扯几尺布，给晓玲做件新衣裳。”简昕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黄建军的眼睛亮得吓人，他挺着胸脯，看着简昕，像是在等命令。
“建军，你跟妈一起去，路上人多，你护着点。货郎那边的香料，按我说的买，一样不能少。”
“知道了姐！”黄建军大声应道。
简昕点点头，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黄大山。她又数出二十八块钱，两张大团结，一张五块，三张一块，整整齐齐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。
“爹，你明天一早就去肉联厂后门，买猪大肠，猪脚，猪头。”
黄大山低着头，看着桌上那叠钱，他那双满是老茧和泥垢的手，在裤腿上反复擦了擦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用一种近乎珍重的姿态，将钱拿了起来，仔细地折好，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。
这个动作，比任何一句承诺都管用。
看天色还早，刘兰把钱揣好，拉着黄建军，急匆匆地就出了门，那背影里有慌张，也有一丝被推着走的茫然。
院门关上，堂屋里只剩下简昕和黄晓玲。
简昕走到厨房门口，停下脚步。
一股潮湿、油腻又混杂着柴火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。灶台是泥土和砖头糊的，被烟火熏得漆黑，上面放着一口缺了半边把手的铁锅。墙角堆着一小堆干柴，旁边立着一把卷了刃的破菜刀。水缸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水，几只水蚊在上面飞。
这就是黄家的厨房，穷得一目了然。
黄晓玲跟在她身后，小声地问：“姐，我们……真的要做那个‘卤味’吗？”
“收拾屋子。”简昕说着，挽起了袖子，“我们要做的生意是吃食，干净是第一位的。厨房是我们的工坊，堂屋是我们的脸面。里外都收拾利索了，做出来的东西才让人放心，我们自己心里才有底。你先把堂屋的桌椅擦干净，厨房交给我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收拾厨房。”黄晓玲鼓起勇气说。
简昕看了她一眼，没拒绝。“行，那你先把锅刷了。”
黄晓玲拿起灶台边上的一把丝瓜瓤，费力地刷着那口油腻的铁锅。
简昕则开始整理灶台。她把那把破菜刀拿在手里掂了掂，刀刃上全是豁口，太钝了，处理不了骨头和肉。她又看了看那口锅，太小了，卤不了多少东西。
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。
必须再买一口大锅，一口能放下整个猪头的大铁锅。
菜刀也要换，至少要一把专门用来砍骨头的。
还有柴火，这么点柴，根本不够用。卤东西费火，需要文火慢炖，一烧就是几个时辰。
“姐，”黄晓玲的声音怯怯的，“我听村里人说，那猪大肠骚气得很，洗都洗不掉，谁买那玩意儿啊？”
村里人都嫌那东西骚气，没人愿意碰。
“是不好洗。”简昕头也没回，手里拿着抹布，擦着黑乎乎的灶台，“麻烦，就意味着做的人少。你想想，一样东西，要是谁都能轻轻松松做好，那还能轮得到我们去挣钱吗？正是因为它难洗，有味道，别人才躲着走。我们只要有本事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，再用香料把它煮得香飘十里，那这份别人吃不了的苦，就变成了我们独一份的财路。这钱，挣的就是这份‘嫌麻烦’的功夫钱。”
她把灶台擦干净，又把水缸里里外外刷了一遍。
黄晓玲也终于把那口锅刷出了铁的原色，她累得满头是汗，两只手通红，脸上却带着一种满足的笑。
“姐，你看，干净了。”
“嗯，做得很好。”简昕看着那口锅，又看了看狭小的厨房，眉头微微皱起。“晓玲，我问你，村里谁家有那种特别大的锅卖？”
黄晓玲想了想，摇摇头。“没听说谁家卖锅的。不过……村东头的张屠夫家，他家院子里好像就有一口大锅，他以前过年杀猪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八零：一句没领证，婆家全慌了 就用那口锅烧水褪毛，后来他不干了，那锅就一首闲在那儿。”
“张屠夫？”这个名字和一瘸一拐的模糊身影，从原身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。
“嗯，他腿脚不好，好几年没杀猪了，就靠他儿子在镇上砖窑厂干活养着。”黄晓玲补充道。
简昕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一个闲置的屠夫，一口闲置的大锅。
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吗。
“走，”简昕放下手里的活，“我们去看看。”
张屠夫家在村子最东头，院墙是用石头和黄泥垒的，看着比黄家要气派些。只是院门虚掩着，门轴都生了锈。
黄晓玲跟在简昕身后，脚下有些犹豫。“姐，张屠夫脾气又臭又硬，上次王家婶子想跟他换点柴火，都被他骂出门了。我们……还是等爸回来了，让他去说吧。”
简昕没停步，首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。“等他回来，天都黑了。我们的时间，比他的面子金贵。”
院子很大，却很萧条。墙角堆着乱七八糟的柴禾和破烂，一口巨大的黑铁锅就倒扣在柴堆旁，锅底朝天，上面落满了枯叶和鸟粪。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，闷头编着一个竹筐。他的一条裤管是空的，从膝盖往下就没了。
男人听见动静，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。他看见简昕，眉头皱得更深了。村里今天闹出的动静，他不可能没听说。
“你来干啥？”张屠夫的声音，像他手里的竹篾一样，又干又硬。
黄晓玲吓得往简昕身后缩了缩。
简昕的目光从那口大铁锅上扫过，然后落到张屠夫脸上，没有一点拐弯抹角。“张叔，我来买你的锅。”
张屠夫愣了一下，随即冷笑一声，低头继续编他的竹筐。“不卖。那是我的吃饭家伙。”
简昕的目光转向那口倒扣的大锅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：“这么一口好锅，当年肯定费了不少功夫打吧？就这么风吹日晒地放着，太可惜了。”
张屠夫手上的动作停了，他猛地抬起头，死死盯着简昕。“黄家丫头，你别以为今天在村里闹了一场，就真成了个人物。我这儿不是王家，由不得你撒野。”
“我不是来撒野的，是来做买卖的。”简昕往前走了两步，站在那口大锅前。“这锅，你留着只能生锈，卖给我，能换成钱。钱能买米买盐，也能给您换壶好酒喝。”
“钱？”张屠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他拍了拍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裤管，“我这腿，就是为了挣钱才丢在山里的。现在你跟我谈钱？”
“叔，我懂。这锅对您来说，是过去的好日子，是您的手艺和脸面。”简昕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，“正因为它是个好家伙，我才不想看着它在这儿生锈。我买它，不是为了占便宜，是想让它重新升起火，冒起烟，让这院子里再飘出肉香来。我用它挣钱养家，您拿着钱，也能踏踏实实喝顿酒。这是让好东西继续干它该干的事，不辱没了它当年的威风。”
“您守着过去，只会越过越穷。我给您一个价，十五块钱。”
十五块。
这个数字让张屠夫的瞳孔缩了一下。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。买一口没人要的破锅。
黄晓玲在后面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。她觉得姐姐疯了，那口锅，怎么可能值十五块钱。
张屠夫的眼睛眯了起来，像是在打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猫。他放下手里的竹篾，站起身，那条空荡荡的裤管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。
“十五块？你当我是没见过钱的叫花子？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，“我这口锅，当年可是花了二十块，托人从城里铁厂打的，能换半头猪。”
“那是当年。”简昕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，“现在它在这里，换不来一粒米。叔，东西的价钱，不是看它过去值多少，是看它现在能干什么。它现在能干的，就是给你换十五块钱。”
张屠夫被她的话噎了一下，脸色涨得有些发紫。他跛着脚，走到大锅前，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满是铁锈的锅身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我就是把它砸了，也不会卖给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。”
“砸了，您能得什么？”简昕反问，“能听个响。可这响声听完了，您晚上喝的还是稀米汤。我这十五块钱，能让您去镇上割两斤肉，打三斤酒，踏踏实实吃一顿好的。”
她的话像一把小锥子，不重，却一下下扎在张屠夫最敏感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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