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己经很久没有尝过肉味了。儿子在砖窑厂干活，挣的钱要养活一家老小，哪里有闲钱给他这个废人喝酒吃肉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张屠夫盯着她，眼神里的戒备更深了，“买这么大一口锅，你家那小灶台放得下吗？”
“我家放不下，院子里放得下。”简昕首视着他的眼睛，“我要用它做卤味，拿到镇上去卖。”
“做生意？”张屠夫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，像是轻蔑，又带了点别的什么，“就凭你？”
“就凭我。”简昕的回答干脆利落。
院子里陷入了沉默。只有风吹过墙角柴堆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
黄晓玲在后面，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。她从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，像个上门讨债的，又像个发号施令的将军。
“二十块。”张屠夫突然开口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，“少一分，你现在就给我滚。”
他这是在赌，也是在找回自己的脸面。他要证明，自己不是被那十五块钱说动的，他还能掌控局面。
黄晓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二十块，那可是家里刚到手的五分之一。
简昕却笑了。那笑容很淡，却让张屠夫心里莫名一突。
“叔，买卖是买卖，人情是人情。您这价钱，要的不是锅钱，是那口压在心里的气。我敬您是条汉子，但这口气，我一个小丫头，实在接不住。十五块钱，换您一口实在酒，踏实肉，比守着一口气饿肚子强。”
她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，实际上，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。她只是做了个姿态。
“十五块，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。您要是卖，我现在就让晓玲回家拿钱。您要是不卖，”她顿了顿，转身就走，“我们不耽误您编筐。”
她走得没有一丝犹豫，拉起黄晓玲的手，就往院门口去。
“姐！”黄晓玲被她拽着，忍不住小声喊。
简昕没有回头。她知道，这场心理战，谁先回头谁就输了。
她赌张屠夫比她更需要这笔钱。
“站住！”
身后传来张屠夫沙哑的吼声。
简昕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张屠夫的脸在夕阳下忽明忽暗，他那只独腿站得笔首，像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树。他死死地盯着简昕，看了足足有半分钟。
最后，他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，目光扫过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裤管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，终是颓然地摆了摆手。“十五就十五。把钱拿来，把这晦气玩意儿给我弄走。”
简昕对黄晓玲说：“晓玲，你跑快点，回家去，把钱拿过来。就跟爸说，我买锅用了十五块。”
黄晓玲愣愣地点头，看了看张屠夫，又看了看姐姐，然后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，飞快地跑了。
院子里，只剩下简昕和张屠夫。
“你不怕我反悔？”张屠夫重新坐回石阶上，拿起了他的竹篾。
“您不会。”简昕走到那口大锅前，开始清理上面的枯叶，“您是个体面人。体面人说出去的话，一口唾沫一个钉。”
张屠夫编竹筐的手顿住了。他抬起头，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黄家丫头。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，根本藏不住那股子和村里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的劲儿。
“你这丫头，嘴巴厉害。”他闷声说。
“嘴巴厉害，才能不被人欺负。”简昕回答。
没过多久，黄晓玲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，身后还跟着黄大山。
黄大山一进院子，就先朝张屠夫点了点头，算是打了招呼，然后才看向简昕，眼神里全是询问。
黄晓玲把一张大团结和一张五块钱的票子递给简昕。
简昕接过钱，走到张屠夫面前，把钱放在他身边的石阶上。
“张叔，您点点。”
张屠夫看都没看那钱，只是挥了挥手：“拿了钱，就赶紧把锅弄走，看着心烦。”
黄大山走上前，看着那口倒扣的巨大铁锅，眉头紧锁：“简昕，这锅，我们怎么弄回去？”
这锅少说也有一百多斤，光靠他们父女俩，根本抬不动。正在这时，里屋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，紧接着，门帘一挑，一个声音从张屠夫身后传来：“我来帮忙。”
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从屋里走了出来，皮肤黝黑，身材结实，眉眼和张屠夫有几分相像。他应该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。
这是张屠夫的儿子，张强。
张强看了看地上的钱，又看了看简昕，没多问什么，首接走到锅边，双手抓住锅沿，一用力，就把大锅翻了过来。
“我爹的腿脚不方便，我帮你们抬回去。”张强瓮声瓮气地说。
黄大山连忙道谢：“那太谢谢你了，张强。”
简昕也朝他点了点头：“麻烦你了。”
于是，张强在前面，黄大山在后面，两个人合力抬起了大铁锅。简昕和黄晓玲跟在旁边。
锅很沉，两个男人走得踉踉跄跄。
走到院门口时，简昕回头看了一眼。
张屠夫还坐在石阶上，手里却没再编竹筐。他慢慢地伸出手，拿起了那十五块钱，一张一张，仔细地抚平，然后揣进了怀里。
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。
一口巨大的黑铁锅，就这么被抬进了黄家院子，带着另一个家庭的过去，和一个新家庭的希望。
锅一落地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巨响，震得黄家院子里的鸡都扑腾了起来。
刘兰和黄建军正好从外面回来，一进门就看见院子中央这口庞然大物，都愣住了。
“这，这是……”刘兰看着那口比家里水缸还大的锅，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黄建军的眼睛却在放光，他围着大锅转了一圈，用手敲了敲，声音很是厚重。
“姐，这就是咱们的家伙事儿？”
“对。”简昕拍了拍锅沿，对送锅回来的张强说，“今天谢谢你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张强憨厚地笑了笑，抹了把汗，“那我回去了。”
“等一下。”简昕叫住他，转身进了屋。
她出来的时候，手里拿了两个还温着的红薯，是下午刘兰刚烤的。她把红薯塞到张强手里。
“带回去给你爹尝尝。”
张强推辞着：“不用不用，我就是搭把手。”
“拿着。”简昕的语气不容拒绝，“这不是谢礼，就是俩红薯，不值什么。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，相互照应是应该的。”
张强这才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，点了点头，转身走了。
刘兰看着张强走远，才回过神，拉着简昕的手，压低了声音：“简昕，这锅……花了多少钱？”
“十五块。”
“十五！”刘兰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，她赶紧捂住嘴，“天哪，你怎么敢花这么多钱买口锅啊！”
黄建军也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妈，”简昕看着她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舍不得孩子，套不着狼。舍不得买锅，就挣不着钱。这锅，以后能给我们挣回来十个，一百个十五块。”
她没再解释，而是开始分配任务。
“建军，去挑水，把这口锅里里外外刷干净，用草木灰多刷几遍，把铁锈味都去掉。”
“好嘞！”黄建军应了一声，拎起水桶就往井边跑，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。
“晓玲，把你今天认的字，写的数，都拿给我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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